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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靜悄悄坐在桌前,夕陽的餘暉在牆上不斷變幻著顏色,將近下午七點,陳嘉凡和齊小落一前一後步入會議室,大家這才稍稍來了精神。
“幹什麽?看看你們一個個萎靡不振的樣子,能不能給我打起精神?”陳嘉凡將手裏的文件夾丟在桌上,然後坐在鄭毅平時坐的位置上,“鄭組長用他的犧牲,給他的職業生涯畫上了完滿的句號,我們應該為他高興,明白嗎?”
“你要是早些答應調查,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陳曉薇悻悻地說。
“陳曉薇,跟誰說話呢?我承認我有錯,但請你給我閉嘴,我們現在還有時間去責怪任何一個人嗎?等師父下葬的時候,我他媽會親自跪在墓碑前磕頭謝罪,不用你在這兒說三道四!”
小落翻開文件夾說:“好了,先不說這些,咱們來開會吧。”
陳嘉凡說:“小落,你先說吧。”
“通過昨天的暗訪,我們已全麵掌握了這個詐騙團夥實施詐騙的每一個細節,剛剛從警方那兒得到最新消息,團夥中過半數骨幹均已落網,他們對自己參與詐騙的事實供認不諱。在這些涉案人員中,有九名是繁花市各大醫院腫瘤科的醫務人員,其中有一位是屢獲國家殊榮的專家醫師。”
“大家可以想想,這是多麽可怕的陣容!”陳嘉凡唏噓不已,“半年前我聽過一位科學家的演講,他說人類最大的災難是集體性喪失信仰,我當時還覺得可笑,現在明白了,這不是一位科學家說的,這是一個有良心的人在說大實話。小落,你接著說。”
“現在我們重點要考慮的是案件的曝光範圍。”
“說說看。”
炙“講座現場的視頻大家都看過了,我這裏簡要說一下,養生專家和醫務人員都對‘百草靈丸’的抗癌效果表示認同,他們的詐騙行為是可以坐實的。但第一個環節中出現的那幾位老演員,隻談及了自己的養生經驗,是否將他們並入此次曝光範圍,這是第一個問題。”
一位年輕記者說:“會議廳門前張貼了那麽醒目的海報,會場內也到處都有抗癌神藥的宣傳手冊,視頻中一位老演員在等待發言期間,翻閱過藥物宣傳簡介,這在視頻上看得一清二楚,我不認為他們對此事一無所知。”
小落說:“他們並不是醫生,我們也不能期待他們有足夠的知識儲備,對藥物本身的作用有一個明確的判斷,也許他們隻是被請來談養生經驗的,而且他們的發言中,也絲毫沒有提及過與抗癌有關的事情,所以我認為,暫時不應該把他們納入詐騙團夥之中。”
陳曉薇說:“那我們可以稍微提一下,一方麵能起到震懾作用,另一方麵也可以讓他們有所醒悟。”
“這是一個辦法,不過一定要用詞嚴謹,在沒有掌握足夠的證據之前,我們不能通過揣測去界定一個人的行為動機是好是壞。”小落說著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小落……”陳曉薇遞出紙巾,“你還好吧?”
“……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控了。”
陳嘉凡說:“沒關係,你先冷靜一下。”
“不用,我很好。”小落擦去眼淚,“對醫務人員的曝光,可能會損害到各大醫院的聲譽,今天下午,已經有不少醫院領導和相關部門打來電話,建議我們站在社會穩定的角度上去曝光這件事。陳總,你怎麽看?”
陳嘉凡抱著雙臂,輕點額頭:“他們說得沒錯,這些醫生所工作的醫院,幾乎涵蓋了繁花市最知名的幾家大醫院,假如點名道姓把這些醫院曝出去,無疑會讓醫院的公信力受損,經過網絡發酵,鬧不好會產生極大的社會動**。從另一方麵來看,這些醫生參與詐騙純屬個人行為,不能代表醫院行為。假如讓那些兢兢業業堅守在醫療崗位上的好醫生替他們分擔罵名,這實在有失公允。我建議在前期報道中做一些淡化處理,等警方那邊落實罪責後,我們可以跟進報道,在撇清他們與醫院的關係後,錄一期單獨采訪,你看怎麽樣?”
“我也是這麽想的。”小落說,“還有一件事也非常重要。”
“說吧。”
“承辦這個講座的公司名叫天馬文化,他們的老板叫韓三立,這個人我比較熟悉,早在二〇一〇年我就認識他,我和鄭組長被人劫持,也是他下的
命令。”
“你認識他?”陳曉薇問。
“沒錯,他就是當年酒駕撞死我們家芊芊的黑車司機。”
“是他?”
“就是他,二〇一〇年因醉酒駕駛、肇事逃逸被判處有期徒刑五年,二〇一四年十月份假釋出獄。當年他被判刑時,家裏窮得一清二白,怎麽可能在出獄後不到一年的時間,撐起如此龐大的詐騙團夥?”
陳嘉凡思忖道:“所以你認為這起案件的背後另有其人?”
“與之最密切的利益相關者隻有一個,金格製藥。”
“金格製藥?是金格集團的下屬公司嗎?”
“是全資子公司,‘百草靈丸’正是他們生產的藥品。”
一位女記者說:“據我所知,金格集團在咱們衛視的廣告投放量一直排在前三位,假如在沒有切實證據的情況下進行曝光,恐怕……”
陳嘉凡厲聲道:“去他娘的投放量!小落,隻要你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金格集團是這起案件的幕後黑手,我要你立馬曝光,立馬!別的事情你不用負責。”
小落點頭道:“這件事還要等警方調查,我的意思是,在今晚的報道中,我們必須將‘百草靈丸’和金格製藥點出來,一方麵是為了尊重公民的知情權,另一方麵我想看看金格集團是否會作出回應。”
陳曉薇說:“這是必須的,我支持。”
“好,誰還有意見?”陳嘉凡問。
“我要說兩句。”副組長老李說,“我認為‘百草靈丸’這個藥的名字,在曝光中出現無可厚非,但金格製藥的名字就沒有必要說了吧?”
陳嘉凡眉頭一皺:“老李,你有什麽顧慮?”
“韓三立與金格製藥之間到底有沒有關係,目前尚且不明,如此草率地將製藥廠的名字曝出去,很可能會給企業帶來非常負麵的影響和難以估量的損失。我們曝光的目的無非是想讓老百姓別再上當受騙,所以讓大家知道這款藥的真實藥效即可,其餘的事情,我看可以先緩一緩,你們說呢?”
陳曉薇說:“從漢民的調查結果來看,這家藥企絕對有問題,別的不說,將一款通過審批且已經上市的中成藥全部高價回購,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老李扶了扶眉宇間的老花鏡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容易衝動。既然陳總今天在這兒,我就多說兩句,我和老鄭都是組裏的老人,老鄭走了,我不比你們好受多少,他可是我的老搭檔。年輕的時候,我們一起闖虎穴、進
炙狼窩,什麽沒見過?下個月我也要退休了,這裏的重擔早晚要交給你們。在我離開之前,我想讓大家記住一點,新聞要講真話,說真話就會得罪人,所以新聞曆來是看不見硝煙的戰場。想要將對手置於死地,你得先看看自個兒手裏的槍有沒有子彈,再看看敵人有沒有進入有效射程。當你扣動扳機之前,還得確保自己的瞄準技術必須過硬,為什麽呢?我們沒有那麽多子彈進行掃射,在很多時候,新聞人的槍裏隻有一發子彈,你打不死他,他就會流著血向你撲過來,明白嗎?”
小落心悅誠服地點著頭:“我同意李組長的建議。”
“謝謝。”
“很好,老李說得有道理,小落你調整一下文稿吧。”陳嘉凡又問,“還有誰要提議……好,既然大家對文稿沒有意見,那就各就各位吧。”
陳曉薇問:“陳總,今晚的新聞誰來播呢?”
“當然是小落啊。”
“你不是讓她當調查記者了嗎?”
“我宣布從今天起,不,從此刻起,小落正式回歸演播室。”
簡單吃過工作餐,陳曉薇陪小落來到化妝室,離開這裏才幾天,小落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化妝師還沒有來,小落一邊和曉薇說話,一邊望著鏡子裏的自己,一宿沒睡,臉色的確有些難看。梳妝台上放著一個超人玩偶,高舉右臂,似乎正要飛離大氣層。
見小落拿起玩偶,滿眼含淚,曉薇便說:“這是老家夥送你的吧?”
小落點了點頭。
“老家夥希望你變成超人,他很看重你。”
“你猜老家夥最後對我說了什麽?”
“猜不到。”
“他讓我在他墓碑前放兩樣東西,第一個是地球儀,那樣他就能繼續環遊世界了。”
“第二個呢?”
“我的名片。”
“為什麽?”
“他讓我在名片上寫一行字。”
“什麽?”
小落抹去眼淚,微微一笑:“見此人快跑。”
七點四十五分,精神抖擻的齊小落步履輕快,穿過演播室後方寂靜的走廊,進入明亮的直播間,逆著光,她仿佛看到鄭毅還站在攝像機前,鼓掌、
微笑、豎起了大拇指。
2
趁著夕陽,劉同和薛菲再次來到美魚村,這時候的路上,都是剛放學的孩子和出海歸來的漁民,美麗的漁村似乎在這一刻變成了世外桃源,一切都顯得那麽與世無爭。
二人將車停在周家院門前,然後聯係老支書,又問附近的村民借了把梯子,老支書對劉同說:“你們這一天來來回回地跑,真是太辛苦了。”
“不辛苦,就是老給您添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不麻煩不麻煩,隻要你們來,我就會全力配合。不過我想問一問,這老周家還有啥問題啊?”
“目前還不好說。”薛菲將梯子靠在牆上,“假如您要有時間,能不能跟我一塊進去,就當做個見證人,否則丟了什麽東西,我們也不好說啊。”
“沒問題,我陪你們進去。”
三人進入院子,來到屋前,發現門上的鎖子並沒鎖,劉同推門而入,轉頭道:“老支書,您就站在客廳裏。菲菲,你去那邊臥室。”
客廳裏的家具仍舊罩著白布,和劉同第一次來沒什麽差別,中堂下方的桌上空無一物,也沒有發現香火的痕跡,假如夏恒真是來祭拜周旭的,怎麽會什麽都沒留下呢?劉同來到右側的臥室,一邊查看一邊問:“老支書,村裏祭拜亡人,一般都怎麽祭拜呀?”
“去後山的墳地嘛。”
“周旭被執行死刑後,埋進墳地了嗎?”
“那是自然,他們老周家的祖墳也在那兒!”
臥室裏除了一張床和一些簡單家具,最醒目的就是靠在牆上的紅漆大衣櫃。這是八九十年代最流行的款式,櫃子正中有麵鏡子,左上角是一幅山水畫,櫃子把手是兩隻雨燕的造型,談不上精致,但也不粗糙。劉同將衣櫃打開,一股濃烈的黴味兒撲鼻而來,整個衣櫃被隔板分為三層,上兩層的衣服不多,但都疊放整齊,衣物均有明顯被蟲蛀過的痕跡,而最下層的衣服擺放得比較無序,甚至可以說淩亂。劉同拿起一件襯衣反複端詳,從衣領的品牌來看,這是一件CFG的襯衣,從衣服的新舊程度和款式來看,顯然是一件最近生產的衣服。劉同又拿起另一間T恤,品牌依舊是CFG,T恤胸前印著二〇一四年巴西世界杯的主題圖案。
“菲菲,你聽過一個叫CFG的品牌嗎?”劉同大聲問。
炙“聽過呀!”薛菲在對麵的臥室裏說,“那些大商場裏都有賣,好像挺貴的。”
“你來看看。”
薛菲走來拿起T恤一看,不禁瞪大眼睛:“這是二〇一四年世界杯的衣服啊?難道……周宇還住在這兒?”
“這不會吧?”老支書說,“假如他住在這兒,村上的人一定能看見他。”
“通過**的灰塵來看,他應該不住在這兒。”劉同又看衣櫃裏的其他衣物,“過來,看這個衣櫃的上兩層,衣服都是多年沒人穿的,不僅黴味兒很濃,而且有蟲蛀痕跡,唯獨最下麵這層的衣服都是新衣服,這是為什麽?”
薛菲說:“我能想到的隻有一點。”
“說說看?”
“周宇就住在美魚村附近的一個地方,最遠也應該在繁花市境內,那裏不方便儲存這麽多衣物,所以暫時放在這兒了。”
“就這麽七八件衣服,不至於放不下吧?”
劉同從兜裏摸出手套,將第三層的衣物全都轉移出來,然後敲了敲第三層的隔板,這層隔板與地麵的距離不到兩厘米,敲擊傳來的回聲比較空洞。劉同掏出手機,點亮閃光燈,趴在地上將視線投入隔板與地麵間的黑暗縫隙:“菲菲,好像有東西。”
“什麽?”
薛菲和老支書全都趴了下來,看到衣櫃下方的地麵上,有一個微微隆起的鐵把手,連接在一麵與地磚顏色相近的灰色鐵板上。劉同起身仔細檢查第三層隔板,竟發現最右端有處指甲蓋大小的缺口,將手指塞進去,輕輕一拉,整片隔板頃刻被翻了起來,露出了地麵上的方形鐵板。
老支書瞪大了眼睛:“天哪!這是什麽東西?”
“在北方的冬天,為了保持蔬菜的新鮮度,那裏的人喜歡將蔬菜儲存在地下。”劉同說,“所以幾乎每家院子都會有一個地窖,類似於天然大冰箱,入口往往就是這樣一麵鐵皮。”
薛菲說:“但我們南方根本不需要這種地窖啊?更何況這裏靠近海邊,地下水非常充足,假如挖得太深,非常容易滲水的。”
劉同彎腰鑽進衣櫃,將光線直射在門把手上,蹲身細看:“這把手上有指紋。”
“喂!”薛菲突然壓低了聲調,“周宇不會就住在下麵吧?”
劉同握住鐵把手,小心翼翼將鐵皮掀開:“菲菲,你立刻聯係隊裏,讓技術組抓緊過來。老支書,你去門外叫幾個村裏人進來,要強壯一些的,讓
他們守在這兒,隻要有人從這兒露頭,立馬抓住,好不好?”
“沒問題。”
“那你呢?”薛菲問。
“我下去看看,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不,我要和你一起下去。”
望著薛菲心急如焚的樣子,劉同猶豫了一下:“好吧,那你跟在我後麵。切記,假如到了非要開槍的時候,盡量避開要害。”
“知道了。”
順著地窖裏的梯子下行四到五米,劉同發現四周都抹了水泥,下方是一個約兩米高的通道,地麵、牆壁和頭頂也都是水泥,儼然一個地下要塞,即使是在南方盛夏,陰冷的感覺也還是能夠滲入骨髓。劉同掏出手槍,順著手機燈光一路向前,大約走了五米的距離,發現了一處拐角,轉過去的時候,視野驟然開闊。
“我的天哪,這他媽都是什麽鬼?”看到眼前這一幕,劉同的臉色頓時蒼白。
薛菲也露出了異常震驚的神色:“媽呀!”
劉同輕輕打開身旁的一個電燈開關,頭頂的彩燈赫然照亮了整個空間。這是一個橢圓形的場所,約莫三十平方米,其間擺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木樁。每個木樁上都捆著一個戴假發的**,從身形來看都是女性角色,身高均在一米六左右,麵容非常稚嫩,也十分逼真。它們有穿工作服的、有穿連衣裙的,更有甚者穿的短款學生裝和情趣內衣。它們的姿勢都不一樣,有的跪著、有的雙腳離地、有的抱著木樁,但和真人相比,它們沒有痛苦的表情,呆萌的眼神似乎在說:“這裏很涼爽,要不要進來坐坐啊?”
劉同站在原地數了數,一共有十三個**,每一個娃娃身上都粘著一朵玫瑰花,薛菲挨個兒檢查了一番,發現它們的左肩上,都有一顆用紅筆勾勒出的五芒星。
“玫瑰花是假的,應該是布藝製品。”薛菲說。
“這些五芒星,和十幾年前出現在那四位受害人身上的一模一樣。”
薛菲說:“沒錯,有六個封閉空間,和李曼詩肩上的那個有出入。”
“看樣子,蔣局的推測要成真了。”
“什麽推測?”
“十幾年前那起轟動一時的連環殺人案,很可能是老爸給兒子背了鍋。”
“那為什麽蔣局當時沒有察覺呢?”
“當時的治安情況、社會輿論和破案壓力根本不允許蔣局拖泥帶水,所
炙以他才會輕信周旭和周宇的話。”劉同環顧周遭,“憑一己之力在地下挖出這麽大的工程,真是匪夷所思啊。”
“他應該有幫手!”
“你是說夏恒?”
薛菲說:“至少可以肯定一點,他來這裏,絕不是為了祭拜周旭。”
“果然是親兄弟啊,口味兒一樣變態。”
“可是我現在很難理解,你仔細看看這些**,捆綁、玫瑰、五芒星,和十幾年前那些受害者如出一轍,卻和李曼詩案的細節有很大出入,這到底是為什麽?”
“這目前還很難解釋,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周宇應該是在用這種方式,有意壓製自己的犯罪欲望。”劉同說,“先不管這些了,等技術組來收集到指紋,我們就知道這兩兄弟到底在幹啥了。明天一早讓技術組提前準備,咱們再去一趟夏日甜品店。”
“好的。”
3
深夜,張晨星背著書包,站在約定好的地方等待吳大頭出現,麵前是一家不具名的酒吧,因為門頭上隻寫了“酒吧”兩個字,這樣的情況並不多見。約莫十一點鍾,從酒吧門裏出來兩個男的,他們先是在路燈下點了支煙,之後向張晨星徐徐走來。
“你是張晨星嗎?”一個男人問。
“是我,你們是……吳大頭的人?”
男人突然掏出手銬,將張晨星雙手反銬起來,另一個男人從兜裏掏出一個黑布罩,二話沒說,套在張晨星的腦袋上,嚇得張晨星嘶喊起來:“你們要幹嗎?救命啊……”
“喂喂喂……我說你到底懂不懂規矩?瞎喊什麽呀?”
“規矩?這是啥規矩?”
“想買貨就少廢話,悄悄的。”
不一會兒,張晨星聽到遠處駛來一輛汽車,兩個男人將張晨星推進後排座,汽車又緩緩行駛起來。
“兄弟,我是吳大頭,實在對不住了,你再忍耐一下,咱們馬上就到。”
“吳大頭?你是吳大頭?”
“怎麽了?難道繁花市的地界兒上,還有人敢冒充我?”
“那倒不是,我是來買貨的,你們至於這樣嗎?”
“兄弟,我這腦袋又不是花崗岩做的,不謹慎點兒能行嗎?理解一下。”吳大頭對司機說,“來,給兄弟放一首王菲的歌,讓他舒緩一下緊張的情緒。”
歌曲一首接一首地放,吳大頭不時還會跟著吟唱,那沙啞的嗓音和不著邊際的調子讓張晨星的緊張感**然無存。就這樣行駛了十來分鍾,汽車終於在一個急轉彎後停了下來,下車後步行三十來步,爬了一段樓梯,這才走進一間房子。
燈光亮起,張晨星被安置在一把藤椅上,吳大頭讓手下給張晨星解開手銬、摘掉頭套,由於光線很強,張晨星適應了好久才看清吳大頭的長相。這是一個禿子,皮包骨頭但腦袋異常之大,似乎稍一用力,就會把脖子擰斷,怪不得人送外號吳大頭。所在之處是一間三十多平方米的客廳,有窗戶的地方都拉著窗簾,完全看不到外邊的情況。吳大頭蹺著二郎腿,坐在張晨星對麵的沙發上,幾個小弟則在旁邊轉來轉去,有的在抽煙,有的在喝酒,有的拿著針管在給自己搞注射。客廳一側的裏屋,不時傳來幾聲女人的嬌喘,張晨星明白,這應該是他們的毒巢了。
“兄弟,你是修車廠介紹過來的,那你應該知道我們這兒的規矩吧?”
張晨星說:“別拿範兒了,你的規矩和我無關,我隻想找程老板拿貨。”
“張晨星,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嗎?”
“哦?你認識我?我這麽有名嗎?”
“兄弟,說句狂妄點兒的話,在這鼻屎大的繁花市,隻要我吳大頭想知道的事情,不到五分鍾,就會有詳細資料飛進我的手機,你相信嗎我的張偵探?”
“操,的確有兩把刷子。”
“能給我說說嗎?你一個搞詐騙的,怎麽想起幹這個了?”
“看來你消息有些滯後啊。”張晨星摘下口罩,“我現在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想騙點兒錢花都難啊,你不會不知道我是一個花天酒地的人吧?所以我隻能幹這個,否則我活得不痛快啊。”
吳大頭點了一支雪茄煙,把雙腳往茶幾上一撂:“你有銷售渠道嗎?”
“這你放心,金光大道我沒有,銷售渠道一條條。”
“最近抓得緊,好多人都斷貨啦。目前來說,我們這兒的貨是種類最全的,二十萬以內拿貨,不用見程老板,我可以直接給你。”
張晨星掏出香煙點了一支,深吸一口,咧嘴笑道:“你他媽真是小看我了。”
炙“你想要多少?”
張晨星拿出兩根兒指頭,驕傲地在麵前晃了晃。
“兩百萬?”吳大頭有些吃驚。
“先進這麽多,要是好賣,我再加量。”
“哎喲,詐騙這麽賺錢嗎?”
“我沒時間跟你廢話,什麽時候能見程老板,給個準話。”
“明天晚上。”
“好,那就說定了。”張晨星打開書包,掏出五萬塊丟在身旁的圓桌上,“這你要的定金,我現在能走了嗎?”
“恐怕還不能!”
“什麽意思?”
吳大頭拿起身旁的一枚針管,淡淡一笑:“還需要給你來一針。”
“啥意思?你要請我飛一把?”
“這是圈子裏的老規矩,明白嗎?”
“假如我不呢?”
“那我也不強迫你,拿上你的錢走人,咱井水不犯河水。”
張晨星眉角一顫,笑道:“好啊!那來吧,還等什麽呢?”
“這才對嘛!”吳大頭喊道,“甜甜,你出來一下!”
隻見一個穿著暴露的短發女孩,扭著大腚從裏屋晃了出來,她滿臉迷醉的神態,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叫人家幹嗎呀?”
“你給這位張先生來一下。”
“不會自己來呀?”
“廢什麽話?趕緊的!”
“凶什麽凶?”女孩回到裏屋,取了一枚注射器向張晨星走來,“張先生,把胳膊給我吧。”
見張晨星有些猶豫,吳大頭說:“張偵探,你就放心吧,我們的注射器都是一次性的,貨的純度也非常穩定,沒有摻雜任何東西,用來稀釋的水也是純淨水,而且甜甜過去是大醫院的護士,不會亂搞,你放一百個心。”
張晨星笑說:“不愧是專業團隊,那行啊,來吧。”
叫甜甜的女孩注射手法的確嫻熟,但左手卻在不停打抖,張晨星細細一看,才發現她的雙臂上,到處都是細小的針孔和醒目的瘀青:“姑娘,好好的護士不幹,何苦幹這個呢?”
女孩將針頭拔出,一聲冷哼:“你他媽是我爸呀?”
“我要是你爸,我得親手摔死你。”
“王八蛋,有種再說一遍?”
吳大頭喊道:“甜甜!你給我進去!”
可能是剛剛注射過毒品,甜甜顯得異常亢奮和暴躁:“把刀給我,我要殺了這個王八蛋!”
“我再說一遍,你給我滾進去!”
“吳大頭,你算什麽東西?我可是程哥的人,你動我一下試試?”
吳大頭起身,踩著茶幾一躍而來,一把扯住甜甜的頭發,十分凶殘地往牆上連撞數下,直到甜甜倒地,他還不忘補上幾腳,又啐了幾口唾沫:“臭娘們兒,還敢給老子發狠,你給我記住,再敢當麵兒拿程老板壓我,我他娘讓你當場過世。”
“吳大頭,你這也忒狠了吧?”張晨星強顏歡笑道。
“張偵探,讓你見笑啦!你可以走了,我讓兄弟們送你下去。”
將近淩晨,張晨星被帶到世紀廣場附近一家肯德基門前,兩個馬仔給他摘下麵罩解開手銬,將他推出車外。望著汽車緩緩離開,張晨星連忙掏出手機,將車牌號記了下來,之後他來到光線較好的地方,先從頭到尾摸了一遍自己的身體,然後又把書包從裏到外翻了個遍,果然在書包夾層裏,找到了一枚硬幣大小的定位追蹤芯片。
“還想追蹤我?你以為我是幹嗎的?”
張晨星環顧四周,看到不遠處有一片住宅樓,他走進小區,將追蹤芯片塞進單元樓外的投遞箱,然後掏出電話打給劉同:“喂,劉警官,能和你見一麵嗎?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當然可以,你在什麽地方?”
“你在什麽地方,我過去找你。”
“我在市局辦公室,你過來找我吧。”
“好的。”
“到大門口的時候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
“那就待會兒見。”
張晨星打車來到警局,劉同已在門前恭候多時,張晨星笑說:“你們不下班啊?我一直以為你們朝九晚五呢。”
“是不是特別慶幸自己沒考上警察?”
“不,幹警察是我打小的夢想,現在依舊是。”
“走吧,去我辦公室說。”
二人來到辦公室,劉同問張晨星要不要喝茶,張晨星坐在沙發上,剛摘下口罩,胃裏突然騰起一股猛烈的嘔吐感,並伴隨著前所未有的頭暈目眩,
炙似乎一瞬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劉同定睛一看,發現張晨星冷汗直冒,浸透了鬢角的短發:“喂,你怎麽了?”
“……沒關係,我經常低血糖。”
“晚上沒吃飯吧?桌上有糖,吃一粒。”
張晨星反複揉捏著太陽穴:“沒關係,過一會兒就好。”
“要是不舒服,千萬別撐著。”
“不打緊。”
“你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
張晨星深深吸了幾口氣,重重地靠在沙發上說:“我找到那個帶林風離開美魚村的出租車司機了。”
“什麽?他在哪兒?”
“還不知道,明天晚上才能見到他。”
“什麽意思?能具體說一下嗎?”
“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晚上,我通過線人聯絡到了一個人,他在林風失蹤當晚見過那輛出租車,據他說,那根本就不是一輛出租車。”
劉同連連搖頭:“這不可能,我今天把林風失蹤當晚,見過他的村民全都召集起來一一盤問,大家都說那是一輛出租車,你不會是被人給騙了吧?”
“劉隊長,在你心裏,我就是一個特別特別不入流的私家偵探,對不對?”
“我沒這麽說,也沒這意思,是你多心了。”
“那就請你不要自以為是,相信我,雖然我沒考上警察,但我的刑偵能力不一定比你差。”
“這一點我認可,同時也請你相信我,我並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謝謝。”張晨星掏出香煙問,“能吸一支嗎?”
“你麵前有煙灰缸。”
張晨星吐了幾個煙圈,接著說:“劉隊長,你知道咱們繁花市的出租車車牌號,一般都是幾開頭嗎?”
“6開頭。”
“沒錯,而那輛車是K字頭的,這應該能說明問題了吧?”
“能確定嗎?”
“你還在懷疑我說的話是真是假?”
“不好意思,我有些職業病,一般情況下,我隻相信證據,希望你
理解。”
張晨星厲聲道:“五年前的事兒了,你讓我到哪兒給你找證據?我隻能通過當事人提供的蛛絲馬跡去查,假如要是證據確鑿,我還用得著在這兒跟你廢話嗎?”
劉同笑說:“你先冷靜一下,我怎麽感覺你今晚的情緒有些不穩定呢?而且狀態很差,身體真的沒問題嗎?”
張晨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腳,深深吸了口煙:“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態了。”
“沒關係,你接著說吧。”
“據那位目擊者陳述,接林風離開的車是一輛帕薩特,二〇一〇年繁花市本地的出租車根本不可能有一輛是這個品牌,大家之所以說是出租車,那是因為這輛車噴了和出租車一樣的漆。”
劉同連連點頭:“原來如此,還有呢?”
“為這車改漆的那家汽修廠,位於星源鎮天海路十七號,名字叫‘車車靚’,靚妹的靚。通過這位目擊者,我認識了修理廠內部的一個人,他說當時開帕薩特來改漆的人姓程,具體名字不知道,但他知道這人是幹嗎的。”
“幹嗎的?”
“毒販子。”
“姓程?程咬金的程?”
“對,我打著想從程老板那兒買貨的幌子,讓他介紹我們認識,他說想認識程老板,必須先得找一個叫吳大頭的人。”
“你知道這吳大頭的名字嗎?”
“不知道,但我拿到了他的電話號碼,可是一查才發現,那是一個根本沒有戶主姓名的號碼。今晚我聯係了吳大頭,他讓我在玫瑰二支路一家名叫‘酒吧’的酒吧對麵等他。”
“不好意思打斷你一下,什麽是名叫‘酒吧’的酒吧?”
張晨星將煙頭按在煙灰缸裏,狠狠撚了幾個來回:“那家酒吧沒有名字,門頭上隻有‘酒吧’這兩個字。”
“這倒挺奇怪的。”
“大概十點鍾,酒吧裏出來兩個人,他們給我戴上頭套和手銬,把我推進一輛車裏,我什麽都看不見。”
“他們要帶你去一個不想讓你知道位置的地方。”
“沒錯,我坐在車上,試圖通過汽車行進的速度和拐彎給我的感覺,在腦海中勾勒出路線圖,但我失敗了,司機開車根本毫無章法,不僅時快時
炙慢,有時還倒車。他們把我帶進了一間民宅,在客廳裏我見到了吳大頭,他說二十萬以內的貨不需要見程老板,我說我要兩百萬的貨,交了五萬塊定金,他同意明晚安排我和程老板見麵。”
“之後呢?”
“之後我就被送到了世紀廣場附近,再之後就來找你了。”
“這麽說,你完全不知道那個窩點的位置在哪兒,對嗎?”
“窗戶拉著窗簾,看不到外邊的情況,進出的過程全都戴著頭套,什麽也看不見。”
“吳大頭有沒有說明天晚上在哪兒見麵?”
“還是那酒吧門口。”
“這就有點麻煩了,這幫毒販子,反偵察能力一般都很強,稍有風吹草動,立馬會引起他們的警覺。假如我們跟蹤的話,萬一暴露,這個程老板會立馬跑路,在沒有掌握他身份信息的情況下,抓捕會異常困難。更重要的是,你的人身安全會受到威脅。”
張晨星笑道:“看看,又低估我了不是?一個夢想成為警察的人,怎麽可能傻乎乎地被人送來送去呢?”
“什麽意思?”
張晨星掏出手機:“他們讓我坐在藤椅上,我就順手在藤椅下麵裝了個定位器唄。”
“厲害,位置在哪兒?”
“就在玫瑰二支路那家名叫‘酒吧’的酒吧上麵,應該是二樓右側的一戶居民樓。”
“繞了一大圈,又開回去了?”
“哼!這種不入流的手法,即使不用定位我也能想到。”
“很好,既然如此,我們明天會在酒吧周圍進行布控,等他們汽車一到,我們立即實施抓捕,你看怎麽樣?”
“我不會死掉吧?”
“放心,我一定會保障你的安全。”
“好,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送你。”
“不用。”
張晨星剛一起身,又重重跌回沙發,捂著胸口雙目微合,劉同忙問:“你這到底怎麽了?”
“沒關係。”張晨星揮了揮手,“能扶我起來嗎?”
“我找人送你去醫院看看吧?你臉色很差,嘴唇都發白了。”
“沒關係的,死不了。”
劉同將張晨星扶起,低聲說:“我要替李曼詩謝謝你。”
“我說過,我欠她的,一定會還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