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小伍望著深不見底的大洞直發毛,片刻,再也聽不見董無忌的慘叫聲。大頭麵如死灰,驚恐大叫:“快下去啊!還愣著幹啥!”周少鵬一馬當先跳了下去。仨人剛下來,神台上的石板就合二為一,嚇了大頭一跳。“壞了!忘了留個人在上頭。”他使勁兒往外推,可石板紋絲不動。
“別急趙爺,這裏有機關。”小伍指了指一旁石壁,上麵有個鏽跡斑斑的青銅拉環。
周少鵬握住猛力往下一拉,果然石板又開了。仨人放了心,周少鵬在前,小伍在中間,大頭斷後,順著鑿出的石台階,下了暗道。台階上灰塵足有一寸多厚,大概數百年沒人進來了,兩側的石壁上每隔一段,插著一隻精巧的黃銅燈座,上麵插著粗大的蠟燭,有些已然成了蠟塊。小伍小心翼翼地引燃,片刻兩溜燈光閃爍,眼前一片靜謐的光芒穿透沉重幽暗的空間。
台階不長,片刻就到了底,地底也是由青石鋪成。通道裏一片漆黑,伸向不知哪裏。仨人正想找人呢,就聽不遠處黑暗裏有人呻吟:“大頭,你們仨可來嘍!這回可把我摔著嘍!哎喲!我的腰!”仨人衝過去,
小伍趕緊抱起地上灰頭土臉的董少爺一看,差點噗嗤樂嘍。
大頭笑道:“都是你!樂過勁兒了!知道疼就沒事,來,我瞅瞅骨頭斷沒斷?”他伸手給董無忌從頭到腳摸了一遍,揶揄說:“總算沒摔壞!都是皮外傷。小爺你啊真有點福氣,掉在這黑咕隆咚的地方,沒摔死!”
周少鵬知道他沒事兒就放了心,舉蠟燭仔細查看通道裏的情形。地下通道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高大寬闊,頂多兩米高點,青石券頂,接縫處有什麽東西灌鑄,還有鐵條拴固,大頭一伸手都能摸到頂,地上青石板也就兩米寬。倆人並排走剛好,四壁是青磚砌築,縫隙也被抹了石灰,整個空間並不潮濕,幹燥沒啥異味。隻是不遠處地上青石板上有個篆刻的圖案,眾人蹲身一看,原來是個稀奇古怪的曼陀羅花紋。
董無忌哼哼唧唧被小伍攙扶走過來,也踅摸了一圈。大頭撓撓頭似乎有點迷糊,問:“小爺,這地方我好像來過?”
“嗯?啊?”仨人聞言回頭瞪他。
大頭嗬嗬樂道:“不是不是,我沒說清楚。我記得見過這樣的暗道,那都好久之前了。奇怪,怎麽塞外會有這種地方呢?”
董無忌痛得齜牙咧嘴,揉著屁股邊一蹦一跳觀察了石壁、券頂,邊自言自語說:“券頂縫裏灌的糯米汁,加了石灰雞蛋清,好家夥,萬年牢啊。周處長,你起開,我??地上。”他趴下瞅了片刻,點點頭:“不錯,是前清的樣式,陰刻的曼陀羅陣,這手藝不賴,裏頭好像灌了什麽玩意兒。”董無忌用手沾了點一撚,是朱砂。
“怎麽會有朱砂呢?這玩意兒是辟邪的。”董無忌故意壞笑問,“大頭哥,說實話,你在哪兒見過這樣式工程?”
大頭驀地紅了臉,抹不丟兒小聲說:“記、記不清了,可能、也許……”
“也許是王爺墳、老公墳裏吧!”董無忌一拍他,“你就作吧!那行也是咱能幹的?!多缺德,小心傷了陰騭,生個孩子沒屁眼!”
“放屁!你才生孩子沒腚眼呢!”大頭被說中心事,急了,“我再不是東西,也知道禮義廉恥,咋能鼓搗那些玩意兒?再說,那些墳蠍子也不都是壞人。”
“嘁!我還不知道你?”董無忌嘲諷道,“你自己掂量好就成。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這裏確實瞅著像!”
周少鵬其實根本沒聽懂倆人擠眉弄眼說的什麽“黑話”,隻是覺
得他倆表情很怪,便問:“小董少爺,這種暗道有什麽說法?”
“大頭看出來了,據我們的看法,這裏像是一處地宮。”
“帝宮,皇帝的宮殿?”
“不,是地下的地,地宮。也就是帝王陵墓一類的,放棺槨的墳墓。”
“怎麽會呢?”周少鵬立即發現了不對,“神廟下方不可能埋葬皇室成員啊。”
董無忌笑道:“沒錯,是說這裏的建築格局像地宮。你瞧那上頭的券頂,甬道裏的青磚,都是用的石灰雞蛋清糯米汁灌的縫兒,在清代官式建築裏,俗稱萬年牢,可結實了。再說這裏離著京城那麽老遠,也沒聽說有什麽宗室親貴埋這兒,不合規矩。這建築挺怪,地上還刻了曼陀羅陣,不知道什麽講究。咱們得小心。”
董無忌這一說,幾人有些緊張。眾人各自端著蠟台,順著甬道往前走。倒不錯,兩側牆壁上都有精巧的黃銅燈座,小伍很謹慎,一個個沿途點燃,甬道裏的黑暗漸漸消散。董無忌閑不住,就跟眾人講了自己聽來的明清帝王陵墓的一些建築規格和傳聞。大頭、小伍很樂意聽這些,周少鵬一麵聽,一麵提高警惕。
走了大概幾分鍾,大頭發現了地上的怪異:“小爺,瞧!地上刻的是啥?”
董無忌蹲下:“這不是八卦圖嗎?中間有個陰陽魚。怪了,哥兒幾個小心了,繞過去走,再瞅瞅前頭地麵有啥。”
果不其然,眾人往前頭又走了一段,地上出現了梵文的六字大明咒;再往前不遠,又是一幅藏式輪螺傘蓋花罐魚腸八吉祥圖;又往前一段,出現了大威德金剛心咒,不遠處又出現了勝樂金剛心咒。幸而董無忌多少認識,隨讀隨解釋。心咒裏的朱砂有些還鮮豔如丹。眾人越往前走,出現的心咒秘咒越多,後頭的連董無忌也認不出了。董無忌臉色越發悚然,心裏直打鼓:這地上怎麽會有那麽多佛、道、密宗的圖案咒語?按說這些圖案秘咒,都有無上威德神效,理當尊奉,刻在牆上才對,刻地上算怎麽回事?再說填滿辟邪用的朱砂是咋回事?莫非這地宮裏有比方才見的金蟾更可怖的東西?
“小爺,到頭了!快來看!”大頭一嗓子叫得嗡嗡直響。通道盡頭,出現了一道青石門,一人多高,光滑清素,隻有一對透雕椒圖鋪首門環,那椒圖的眼珠兒裏嵌了兩枚珊瑚珠子,活靈活現,怪異地盯著四人。
在眾人想象中,應該緊閉的石門,卻開了一條能鑽進一個人的縫隙。大頭很在行,小心翼翼貼邊繞過大門地上看不懂的秘咒圖案,半跪在門前,招呼小伍遞過匕首,臉貼在地麵上不知在查看啥。
周少鵬有些氣悶,對這些他有心無力,似乎覺得自己幫不上忙,又不懂什麽意思,隻好跟著董無忌麵對門前地麵上圓形巨大的“圖騰”秘咒探查究竟。
“小爺,這是啥神仙?”小伍問。
董無忌看了一會兒,疑惑道:“圓圈裏,上麵是密宗的四臂觀音,下麵是他的憤怒化身——六臂怙主大黑天,這不是頭上還戴著五骷髏冠嘛。周圍刻的好像是大黑天心咒。”
“這是什麽意思呢?”周少鵬問道。
“這我可說不清了。當年我在雍和宮隻跟著師傅們學了點皮毛,正格的藏語和密宗咱也不懂,不過據我所知,密宗對於觀音菩薩的尊奉最為虔誠尊敬,認為觀音菩薩法力無邊神通廣大,這個地方刻這個圖,或許裏麵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吧。”
“可怕的東西?”周少鵬心裏一緊,回想廟宮上頭金蟾的凶暴,心有餘悸。
董無忌道:“周處長,伍哥,你們心裏得有點數。你們也見了,咱們從通道一路而來,地下刻的,全是佛、道、密宗的心咒秘咒,這裏連四臂觀音和大黑天都有,可見裏麵的東西凶險異常,我怕是咱們……”
話音未落,大頭忽然喊:“小爺,快來!”
“怎麽了?”董無忌被唬了一跳,趕緊到石門前。跪在地上的大頭叫道:“這門沒事兒,沒啥害人的機關,連地上也沒凹槽,後頭沒有自來石和西瓜石,我瞅著跟見過的那些地宮不一樣,門縫開了一邊,顯然是有人進去過,咱們可以進去了。”
董無忌趴在地上仔細觀瞧,果然沒見陵墓地宮中常有的頂門用的金剛自來石和西瓜石。他聽貴爺說過,明清皇室陵寢防盜,遠沒唐宋那麽複雜,地宮修築好,屍體入葬後,石匠們有兩種不外傳的防盜秘訣,一是金剛自來石,在門檻後幾尺遠,地上早先雕琢出一個“坎”,石門後也雕琢出左右兩道坎,用一塊大石條擱在門後石坎上,順著石門斜靠,關閉石門時,石條自然卡在了門上的石坎兒裏,死死頂住了石門,
此刻地宮就被嚴密封閉了,除非有特殊的“拐釘鑰匙”。明代以來的宮廷及工匠,俗稱這種神奇的石條為:金剛自來石。
再一個就是西瓜石,金剛自來石雖然好用,但花費不菲,所以清代石匠們設計出一個更簡單的方法:在地宮石門後順著石門雕出一道傾斜的淺溝,直到門後,挖出一個半圓形的淺坑。屍體入葬後,把雕琢好的一個大西瓜形的圓球擱在淺溝盡頭,等石門關閉後,用一根細長的鐵鉤觸動石球,石球順著淺溝滑到石門後,正落在淺坑裏,從裏擋住石門。這也是當年工匠們的智慧。
不過老話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點防盜措施真遇上下三門的老手,根本不管用。破解的方法有的是。隻是既然石門後頭沒有機關,那就令人放心多嘍。
“說明後頭並沒啥見不得人的東西。”董無忌鬆了口氣,回頭招呼大家要進。
大頭忽然阻攔:“不對,小爺,你想想,前兩撥考察團的人都死了,這會兒石門開了縫,誰比咱們捷足先登呢?”
“也可能他們帶走了裏麵的東西,走的時候沒來得及關門?”
“不。”周少鵬馬上過來否認,“所有屍體攜帶的物品裏沒有神像,也沒有其他可疑的東西,小董少爺,我看還是小心為上,我先進去。”
“你?”董無忌冷笑道,“你不成。”
“對!”大頭笑著擺手,“周處長,辦案子你專業,這裏頭的事兒你可不懂,得步步小心呢,說不定有啥危險。我見得多,我先進去瞅瞅,你們慢慢跟進來,裏外都有咱的人,也好有個照應。”
大頭著實有些大將風度,進去片刻叫道:“進來吧!這裏頭沒事!”
周少鵬隨即把董無忌放在身後,小伍押後,仨人進了密室。麵前的地宮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大,建築卻很奇怪:整個空間大概有兩百多平方米,券頂和三麵石牆圍成了一個四方形,是典型的清代地宮建築。另外一麵正對眾人的牆,既不是石頭牆,也不是夯土,而是仿佛天然岩壁,在微弱的燈光下,若隱若現出一片密密麻麻燦若星辰的光點。那些光點明明滅滅,赤橙黃綠青藍紫交加,細瞧卻看不真著到底是什麽,在幽深的地宮中格外詭異。
大頭警覺地半蹲著查看四周,忽然叫道:“小爺,我瞅著這不像埋什麽死人的地界,倒像是個法壇,這裏還有金晃晃的玩意兒,你瞧!”
他二不愣子的性子惹得正在四處踅摸燈座點燈的小伍想笑。董無忌往前走了幾步,就發現了更大的怪異。
大頭說得沒錯,隨著牆壁上蠟燭一支支點亮,眾人這才看清,四方形的地宮中間,八根通天徹地的石柱子圍成了一個圓圈。每根柱子上雕刻著一尊高大的神像,紋路縫隙中似乎灌了金水貼了金箔,燈光閃耀下,一片流光溢彩逼人眼目,色色精美栩栩如生,或是微笑或是沉思,或是怒目而視或是腳踏可怖的骷髏。
每根柱子下頭,都擺了一張精巧的紫檀小供桌,上頭供著金光閃爍一尺高的赤金五供和八寶,上麵鑲嵌著各色寶石熠熠生輝,引得大頭直流口水。燭台和香爐裏很久之前就熄滅的蠟燭、藏香,曆曆在目。而更加駭人的是,石柱上八尊神像的視線都盯著圓圈中心一座三尺高的小型七寶蓮台,蓮台上是朵透雕的十二瓣蓮花,中間是一塊黑咕隆咚西瓜大小、遍布蜂窩眼兒孔洞、散發著詭異光芒的石頭!
眾人都傻了眼,九死一生從京城跑到這兒來,曆經艱難險阻,找了半天,“敦仁鎮遠神”的神像沒找到,卻找到一塊石頭。在這隱秘的地宮裏,寶物怎麽會是一塊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石頭呢?董無忌倒吸著冷氣,臉色陰鬱,剛往前走了幾步,就聽周少鵬叫道:“小董少爺,慢!那裏有個死人!”
周少鵬早搶先過去,小伍扶著董無忌緊跟幾步張望,七寶蓮台側麵,果然躺著個人!那人穿著襤褸長袍,腳下的鞋爛乎乎露出了腳趾,灰蒼蒼的頭發,衣服上血跡斑斑,露出的皮膚上傷痕累累,歪倒在地上。他被一道道耀眼的祥光瑞彩籠罩其中,別人沒看出來,董少爺一見驚得魂飛魄散,大叫一聲“柳教授!”,便一頭撲了過去。
周少鵬小心翼翼把這人翻過來:這人五十多歲年紀,大半張臉爛成了黏糊糊的臭肉,血肉模糊,傷痕累累,露出幾處可怖的白骨,根本看不出長相;嘴唇深紫,麵如金紙,氣息似有似無,快沒了呼吸,兩手皮膚也長滿了可怖的膿包。這就是聞名遐邇的燕大學者、柳夢珊的父親柳玉庭教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