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鵬有些頭疼,覺得董無忌的推理實在有些危言聳聽,可情急之間,卻無法反駁。他突然意識到什麽,忙問:“小董少爺,如果這樣,我後麵那些推斷,豈不是全錯了?”
“非也非也,”董無忌輕鬆笑道,“也不是全錯了,有些地方錯了,而且不是你的責任,而是我們幾乎都錯了。”他眨眨眼說,“方才大帥說得對,故事,隻要說圓了就好聽。後麵的故事,我繼續說,周處長,你可聽仔細了。很多疑點漏洞,就此出現。
“我們暫且把前麵的故事,比如燕大凶案、承德府老關頭暴死、陸軍醫院凶屍之謎都放到一邊,單說考察團失蹤、屍跡之謎和神像的本身。這裏有幾個一直存在,而過去我們從未發覺的疑點:一,我剛才說了,張文達本身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雖然有狡詐狠毒的心機、權謀和膽量,可單憑他一個人絕沒有這個作案能力,他必然有共犯。由此我想到了另外一個疑點:我們在承德陸軍醫院都見識到了張文達身上的恐怖傷痕和中毒模樣,石院長和周處長親自解剖了屍體,那真是觸目驚心,而我們幾人得到假神像從廟宮逃亡時的狼狽,大家現在還心有餘悸。這裏就說不通了,如果張文達沒有共犯,他在
身負重傷的情況下,如何從廟宮跑到雞子山八道嶺,還能有生命體征?”
董無忌叫周少鵬簡略地在桌上畫了一下廟宮、伊遜河、雞子山八道嶺的地圖,問道:“周處長,這兩個地方相隔多遠?”
周少鵬思索了一下:“至少有三十華裏,隻多不少,我們親自走過這段路,地圖上標注了大概路程。”
“你記得承德警署的王署長手下發現張文達時,周圍有沒有馬匹或騾子?”
周少鵬斷然說:“完全沒有,我記得很清楚,他身邊沒有任何騾馬和交通工具,不然他的鞋子也不會爛成那樣。很明顯,他應該是一點點走到雞子山八道嶺的。這有什麽疑點?”
“當然,”董無忌沉著臉道,“你現在想想,以他的那種傷勢和中毒程度,可能自己一點點走三十多裏地,還活著?恐怕早死在半道上了!”
“你是說……”周少鵬眉頭緊鎖。
董無忌沒理他,接著說:“你方才說的是沒有共犯。可據我的推斷,他肯定有共犯,那麽既然有共犯,他們在一起殺人滅口,得到真的神像之後,共犯為什麽會眼睜睜看著身負重傷的張文達自己逃回雞子山八道嶺,而沒有出手相助?為什麽沒有直接帶他回京,或者給他救治?難道他們是白癡嗎?”
“也許是他們自己為了錢或神像發生了內部爭鬥,那些共犯見神像眼開,不想照價付錢,也殺人滅口?”大頭指點,“江湖上這種事兒也不是沒有哇。比如說墳蠍子,就常會這樣。”
“趙爺,您說得更不對了。”小伍插話,“那共犯既然幫助張文達對整個考察團隊員進行殺人滅口,不僅因為有那麵鼓,而且很可能手段高強,對付一個文人張文達算什麽?一擊必中,還能容他逃到雞子山?”
董無忌點點頭:“伍哥說得對。也就是說,張文達逃到雞子山八道嶺這件事,本身就存在巨大疑點。現在我說第二個疑點:剛才我表演了張文達暴死之前的詭異景象,當時在場的,有我、周處長、大頭、小伍,還有陸軍醫院的石院長,對不對?”
“對,”周少鵬忙答道,“我還問了他幾個問題。”
“周處長,你還記得當時我們在重症治療室的位置是怎麽站的
嗎?”
一聽這話,幾人都愣住了。董無忌拉著他們仨起來,指著柳夢珊說:“夢珊,你先扮成石院長。這張桌子,就是張文達,我們還原一下當時的情景,大家一看便知。”
大頭嘟囔道:“小爺,您這是演戲呢!”
幾人隻好按照他的指點,分別站好位置,周少鵬俯身對著桌子問話,董無忌裝作膽小,躡手躡腳躲在大頭、小伍身後,一頭霧水的柳夢珊離他們幾步遠。
片刻,眾人演繹了一遍,當董無忌突然露頭問話時,正好趕上柳夢珊扮演的石院長推門進來,倆人一出現,按照劇情,桌子被周少鵬劇烈搖動,片刻就不動了。演完之後,眾人落座,其他人還沒看出什麽,王大帥卻大驚道:“有門兒!小董啊,那個張文達,不是被小周嚇死的,是看見你和石院長以後,才出現了驚悸失常、羊癲瘋發作的模樣,一下就昏死過去!”
“大帥英明!”劉副官順嘴拍馬屁。周少鵬聽完猛然一驚,這才意識到當時場麵,跟他推理的完全不同!
董無忌笑笑:“大帥明察秋毫!周處長,你想想,如果張文達驚慌失措悔恨失常,那他必然是在你亮明身份之後,刹那間就已經激動不已,引發傷勢暴死了!怎麽可能在你問了好幾個問題,一點事兒沒有,看見我和石院長以後,卻立即發生那種慘劇?”
“是啊,”大頭一拍大腿,“我怎麽就沒想到呢?那說明,石院長有重大嫌疑!”
“不,”董無忌斷然打斷他,“那個重大嫌疑人不是石院長,是我!”
“你、你?!”眾人無不瞠目結舌目瞪口呆,仿佛看見一個妖精突然從地下鑽出來一樣,都直直地瞅著董無忌。
“對,是我。”董無忌壓低了聲音,顯得格外詭異,“假比說,此時略有神誌、身負重傷的張文達,在睜開眼的一刹那,看到了醫護人員,雖不能言,但還是用眼皮回答了周處長的幾個問題,包括站在前頭的大頭、小伍,張文達都見到了,都沒有任何表示,唯獨我一露頭,說了幾句話,此時才情形大變!石院長隻不過湊巧進來,遇上這場景。所以外人看來,石院長的嫌疑最大。可張文達一直在京城教學,石院長是關外人,跟考察團一事絲毫無關,那麽隻有一個解釋是合理的:
張文達看到了我,才造成了心情突然激動,引發傷勢突然暴死。記得他瀕死前的動作嗎?他激動地全身掙紮,獨眼掃視了一圈,雞爪子似的手慢慢抬起來指向我們所有人!但這是從我們眼裏看他,其實呢,是他嘴不能言,他非常激動地想跟我說話,無奈傷勢嚴重,抬手想指向我,可力不從心,所以造成了誤解。”
“可小爺,您也不認識張文達啊!”小伍疑惑,“你們倆從未見過,也絲毫無關呐!”
“伍哥說得不錯,夢珊和我燕大的同學、我的家人都可以作證,我和張文達從沒有任何聯係,我不認識他,他不認識我,但為什麽瀕死之際的張文達見了我,會有那種恐怖表情,然後暴死呢?容我先賣個關子。
“再說第三個疑點:我們把柳教授救回來之後,送到協和醫院,經過美國大鼻子醫生和德國專家幾天辛苦救治,才保住了柳教授的生命。還記得美國大鼻子是怎麽說的?柳教授外傷比較嚴重,中毒程度不深,而且,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植物和動物綜合毒素,它似乎經過特殊製作,在已知的毒素中沒有記載過’。夢珊,是不是這樣?”
“是啊,”柳夢珊更加莫名其妙,“當時我們都在場,美國醫生就是這麽說的。這有什麽問題嗎?”
“夢珊,這當然有問題呀。周處長,在廟宮發現金蟾怪物時,咱們都中過金蟾的毒素,我請問你,金蟾是動物還是植物?”
周少鵬肅然道:“當然是動物!”他猛然一驚,繼續說:“董無忌,你是說柳教授身上的毒素不對!”
董無忌冷笑道:“何止毒素不對。周處長,你平心想想就明白了,張文達對整個考察團下毒手,你假定的是,當時沒有金蟾出現,他和柳教授搏鬥時,金蟾出現,大逞凶威,然後兩人都受了傷,各自逃生,柳教授搏鬥時搶奪了假神像,張文達帶著真神像逃走。那麽當時即便沒有張文達幫凶在場,他中毒的慘狀,我們在承德陸軍醫院都看到了,毒入五髒,異常恐怖,而柳教授身上的毒素,又怎麽會是經過特殊製作的動物和植物的綜合毒素呢?”
幾人沉默良久,小伍點頭:“這裏說不通啊,難道是美國大鼻子醫生搞錯了?”
柳夢珊沉思道:“不會,如果搞錯了,他怎麽能把我爸救活?再
說生物毒素和細胞這一類,是他們西醫的專長。”
大頭警醒道:“那就是當時沒有金蟾出現,張文達故意下毒,不小心自己中了劇毒,柳教授命大,中的毒少!”
“不!”周少鵬腦海裏突然湧上一個可怕的念頭,他搖搖腦袋說,“以張文達的心機,絕不會發生這種事,而且前提是,張文達和柳教授,年齡相當,體力和精力都差不多,更重要的是,那高手幫凶在場,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事!這個疑點確實無法解釋。”
董無忌還是那個口氣:“第四個疑點更簡單:一個人的口味。說到這兒,可能大家都不太明白了。柳教授出院後,我悄悄問過協和醫院的美國大鼻子醫生,還有德國專家。他們共同認為,一個人腦部神經出現刺激或受到巨大影響之後,可能出現遺忘、幻覺、瘋癲或其他症狀,但最不會改變的,就是他的口味,也就是味蕾神經係統。假比說,一個人因為刺激發了瘋,他可能會有這樣那樣的變化,甚至不認識家人,可他吃東西的習慣口味,幾乎不會變,不會從特別喜歡吃甜食,變成吃鹹的、辣的或者臭的。這是西方醫學界的共識,算是科學吧?”
科大人指了指他:“的確!這在十幾年前就經過研究證明了。”
柳夢珊突然感到奇怪,看了看董無忌:“我想起來了,我爸從前一直跟你一樣,都喜歡甜的,油炸糕、糖皮鍋鼻兒、豌豆黃吃不夠,這陣子好像變了似的,喜歡吃鹹的和臭的。”
董無忌點頭笑笑,自顧自說:“第五個疑點:莊副校長和校工之死。周處長當時救了我,他的調查顯示,那是一場自殺或凶手使用了離奇的殺人方法,使我產生了幻覺。可是我們對這個案子的作案動機和目的至今不得而知,隻是覺得它跟考察團失蹤沒有關係,算是懸案。然而,我們從另外一個角度看看,或許真相並不是這樣。
“我記得夢珊說過,柳教授跟莊副校長是留學時代的同學,倆人過從甚密。假比說,柳教授得到了一個擔任考察團顧問的機會,其中又有些不好跟別人說的玄機,那麽臨走之際,柳教授在跟莊副校長請假時,言談中肯定會說出一二,老同學嘛,人之常情。雖然我們不知道他們談的是什麽,但肯定有極為關鍵的話。但莊副校長僅因此就遭到滅口,不僅當時身在圍場的張文達不可能做到,而且這個理由也太牽強。因為就如周處長所說,知道此事的張文達家屬、科大人、王大帥和北洋衙門的官員都安然無恙。周處長也因此就認為燕大凶案跟考
察團失蹤之謎、張文達沒關係。
“然而,我們都忽視了一點,那就是夢珊說過,不僅莊副校長跟柳教授是同窗,而且張文達和柳教授也是同窗,甚至是同寢室的好友!倆人不僅氣質很像,而且互相非常熟悉。這就說明,張文達跟莊副校長也都認識,甚至關係很好,三個人互相聲氣相通,都是同學關係。且張文達還有隱藏在幕後的幫凶,如此一來,那麽燕大凶案就有了另外一個真相:莊副校長必須要死,這不僅僅是因為他了解考察團背後的些許內幕,更重要的是,他對柳教授和張文達都非常熟悉!張文達害怕他識破自己,甚至識破自己所有的詭計,所以指使幫凶,在自己不在場的情況下,用一種非常詭異的手法,殺害了莊副校長!而校工是目擊者,所以也必須死。正當凶案發生時,我和大頭、夢珊去找莊副校長問話,我差點撞破幫凶,所以那個幫凶也使用了相同詭異的手法,要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