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病人

1 艾麗西亞·貝倫森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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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6日

我從來沒有想到我會如此渴望下雨。我們已經進入了熱浪滾滾的第四個星期,這就像一次考驗耐力的測試。每一天似乎都比前一天更熱。這樣的天氣讓人感到自己好像根本不是在英國,而是在外國——在希臘或者別的什麽地方。

我寫這本東西的時候,是在漢普特斯西斯公園。整座公園就像一片沙灘或是一片戰場,熱得通紅的臉和半裸的身體隨處可見,人們躺在毯子上、長凳上,或者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我坐在一處樹蔭下乘涼。已經傍晚6點鍾了,天開始漸漸涼下來。太陽即將下山,但依然是一片火紅,把整個天空染成金黃色——這樣的光線使公園顯得與往日迥然不同——影子比以前黑,色彩比以前亮。草地似乎在燃燒,在我的腳下生出火苗。

我是脫掉鞋子,光著腳走過來的。這使我想起兒時在外麵玩耍時的情景。那也是一個酷熱的夏天——母親就是那年夏天去世的——我和保羅在外麵玩耍,騎著自行車穿過開滿野雛菊的金色原野,到那些被遺棄的房子和據說有鬼怪出沒的果園裏去探秘。在我的記憶中,那一年夏天永遠不曾離去。我記得媽媽和她穿的那些帶黃色豔麗條紋的小內衣,非常輕薄,非常纖細——就像她本人一樣。她瘦得像一隻小鳥。她會打開收音機,把我拉起來,隨著流行樂曲的節拍翩然起舞。我記得她身上洗發香波、香煙和妮維雅牌護手霜的香味,還隱隱約約夾雜著伏特加的酒味。她當時多大年紀?二十八歲?二十九歲?反正比我現在的年齡要小一些。

想到這點,我自己也覺得有些怪。

我走過來的時候,看見小路上有一隻小鳥,躺在一棵大樹根的邊上。我覺得它肯定是從窩裏掉下來的。我見它躺著一動不動,懷疑它的翅膀摔斷了,於是用手指輕輕撫摸它的小腦袋。它沒有任何反應。我輕輕地推了它一下,它翻了個身——隻見它的腹部已經沒有了,被吃空了,留下了一個爬滿蛆蟲的空殼。又肥又白、渾身溜光的蛆蟲……翻滾著,蠕動著……我不由得一陣惡心——我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吐了。肮髒、惡心——如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