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用兒子說,劉佩早就注意到了404廠的防空警報。出於職業的敏感,他第一次聽到這響動就起了好奇,隨即追根溯源,把這奇葩做法摸了個大概。比起這地方其他的古怪,上班汽笛的事情要正常得多。
廠裏工人對這個上下班“鈴”的叫法並不統一,分了好幾種。“響汽笛”,是上海係的叫法;四川人叫它“昂哨”;最奇怪的是哈爾濱係,叫“拉牟”。“牟”大概是某種動物的擬聲。所有人都明白彼此的意思,但又堅持著自己的叫法。這個細節看似無關緊要,但也讓劉佩覺得這地方比自己過去工作過的單位要多些麻煩。
這古怪的來龍去脈劉佩不用問也大概能猜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建廠時沒有普及手表,沒有統一的計時器。廠裏是三支隊伍,有哈爾濱、上海兩係老人,外加沒有現代工廠工作經驗的四川新人,加起來上萬人,要管控訓練好他們的工作紀律,必須有統一的、不會被忽視的打卡控製機製。
這個機製最後的選擇落在防空警報上倒並不太出奇,這東西簡單直接,聲音響徹雲霄,足以保證廠區、家屬區內所有人都能聽到統一的指令,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不會錯過。直到今天,除了防空警報,鮮有能做到這點的。
但這裏麵又暗含一個問題:這地方是重點防空區,這樣使用防空警報等於廢棄了它原來正常的功能,這是意味著它原來的功能不需要了呢,還是有更好的替代方案呢?
這些東西劉佩沒有足夠的保密級別去了解,讓他一時有些好奇。又想到劉子琦一向對這些感興趣,得空的時候若是講給兒子聽,兒子一定會開心。不過,這些念頭很快就忙得顧不上了。
入職手續到傍晚才辦好,等劉佩把文件和資料收拾妥當後,走出賓館,上了那輛黑得有些深沉的桑塔納。司機等候已久,門剛關便掉轉車頭往廠裏去了。車開出家屬區的鐵門沒一分鍾,就能看到河邊一個掛著藍布簾的門臉,劉佩並不知道兒子下午在這裏有過一段小小的冒險,注意力盡數放到了前方鎮廣場中央十多米高的雕像上:一個騎馬的古代英雄昂首而立,手持長劍。雕像大雖大,技法卻很粗糙,造型僵硬,人物表情也很呆板,據說是東漢的開國皇帝劉秀。車駛入大門,爬過一連串坡道,最後在一棟寬體大樓旁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