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會閉幕式在隔天上午舉行,下午有全校教師大會,學校通知所有學生在班級教室裏上自習。中午,陳寂坐在宿舍**收拾書包,忽然聽見高莎和尹佳珊說一會兒會有突擊檢查,新來的德育主任安排了值周生在教學樓大門口檢查每一名學生的儀容儀表。凡是不穿校服,不戴胸牌,染發燙發的學生,都會被通報批評,給所在班級扣分。
“煩死了,我昨天晚上剛染的新發色,看著不明顯吧?要不我戴個帽子?”尹佳珊揪著縷頭發站在鏡子前認真端詳,轉過頭愁眉苦臉地問高莎。
“你瞎擔心什麽呢?你家路昊宇還能記你名啊?”高莎嗤笑道。
“不是還有林驚野嗎?”尹佳珊撇嘴,“路昊宇又搞不定他。”
“那怎麽辦?”高莎一臉壞笑,湊過去碰她的肩膀,“要不你去和聞靈說一聲,待會兒和她一起去教室?”
“我看行!”尹佳珊眼睛一亮,“那我現在就去把她叫過來!我看看我櫃子裏還剩多少零食,讓她隨便挑!”
“趕緊去。”高莎挑眉笑道。
尹佳珊說完便推門跑去了聞靈的寢室,陳寂緊抿著唇,手上收拾書包的動作無意識加快,迅速把要用的筆記和練習冊塞進去裝好,然後拎起書包快步朝寢室門口走了過去。
高莎抱著胳膊靠在床頭,冷眼盯著她的一整套動作,仿佛在觀賞一個十分滑稽的表演,唇角微挑,輕輕哼笑了一聲。
好笑嗎?陳寂在心裏問她。
勝利者嘲笑失敗者,旁觀者嘲笑戲中人。高莎不是勝利者,頂多算個無關看客。
可她卻的確是戲中人,一個不曾被台上燈光眷顧過的、狼狽落敗的戲中人。
陳寂攥緊了書包帶,垂著頭獨自朝教學樓的方向走。耳朵裏隻插著一隻耳機走路,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成為她的習慣。可一個再也沒有任何意義的習慣,於她而言,真的有繼續保留下去的必要嗎?
心中一片酸楚,陳寂伸出手,正想把另一隻耳機也戴上,眼前的視線忽然被一個身穿校服的高大身影迎麵覆蓋住,少年急喘著氣跑過來,穩穩擋在了她的身前。
清新的洗滌劑味道瞬間充斥她的鼻腔,熟悉得讓她想哭。
他微微躬身,雙手撐著膝蓋平穩呼吸,陳寂抬眼望他,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鼻尖酸澀,眼眶微微泛了紅。她握緊了拳,隻當作看不見他,目不斜視地要從他身側溜走。
“陳寂!”林驚野凝眉喊她,臉色透著白,“你最近怎麽回事兒?一直不理我。”
陳寂沒回答他的問題,緩緩抬起頭,聲音冷淡地問:“你找我有事嗎?”
“我最近很忙,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她緊接著說。
林驚野喉嚨動了動:“有事。”
“你胸牌掉了。”
他說著,從校服口袋裏摸了個東西出來。陳寂抬眼看過去,看到了一個正躺在他掌心裏的小小胸牌。她連忙伸手去摸褲袋,裏麵果然一片平整,她裝進去的胸牌不知在何時掉了出去。
“謝謝。”她睫毛眨了眨,聲音幹澀地向他開口道謝。
“林驚野!不在文科樓查人,跑這兒來幹什麽!趕緊給我回去!”德育主任手裏拿著檢查本,站在不遠處看到眼前的一幕,瞪著眼衝他大聲吼道。
林驚野連忙扭頭應了一聲,臨走前抬頭看了陳寂一眼,沒再說什麽,把手裏的胸牌放進了她的手心裏。
陳寂垂下眼睛,怔怔盯著躺在掌心的胸牌,眼睛越來越紅,鼻腔酸痛難忍。
眼看有值周生朝她迎麵走來,她倉促把胸牌戴在了胸前,快步走進了教學樓大門。等她來到教室在座位上坐下,耳邊傳來了後桌兩人的低語聲。
“聽說這次不戴胸牌和不穿校服的,全被記名扣分了,現在都在一樓大廳罰站呢!”
“李洪偉不是剛從育才調過來的嘛,我聽我一個在育才的同學說,他以前在他們學校就特變態。”
“確實,聽說他事兒巨多,校服拉鏈拉得低點兒不行,胸牌戴得不正也不行。”
陳寂垂下眼,注意到自己校服上戴得歪斜的胸牌,按下別針把它取了下來,準備重新戴正,突然又聽見身後女生說:“對了,聽說林驚野中午值周的時候擅自離崗,漏查了幾個沒穿校服的,也被他給罰了!”
陳寂思緒驟然一停,指腹猛地被別針的尖頭刺破,立刻有血珠滲了出來。
“真的假的!老李罰他什麽了?”
“罰他去操場跑圈,他說他不跑,後來老李沒辦法,讓他去實驗樓後麵鋤草了!”
“哈哈哈哈哈……”
“不過這大中午的,太陽這麽毒,鋤草也挺不容易……”
陳寂轉頭看向窗外,平靜無風的校園裏,甬路兩旁的樹葉仿佛被黏稠的空氣凝住,在地上投下了一層厚重的陰影。正午的烈日光線灼人,晃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她不由自主從座位上站起了身,飛快地跑出了教室,跑到了實驗樓後麵的草坪前,一眼便望見了已經鋤完了草,正靠在樹下正閉著眼睛打盹的林驚野。
她定了定神,放輕腳步走到他的身側,緩緩地蹲了下來,用身體為他遮住了高空之中傾瀉而下的灼熱日光。四下寂靜無人,她舉起手臂,將手掌隔著一段距離擋在他的臉側,抬起眼偷偷去打量他熟睡時的模樣。
少年安眠著,濃密的睫毛覆下暗影,落在他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膚上。他睡顏恬靜,眉心舒展,像是正沉浸在某個舒暢安適的夢境中。
陳寂靜靜望著眼前熟睡的少年,輕輕挪動發麻的雙腿換了換位置,將身後滾燙的光線遮擋得更加嚴實了些。
隻為了讓他可以不被打擾,在酣暢的好夢中更久停留。
少年睡得酣沉,無意識微微側過頭,柔軟的黑色碎發垂落額間,清俊的五官被光暈籠罩著,下頜線條流暢又明顯。
陳寂不禁看得出神,在心裏輕輕感歎,她的少年,長得可真好看。
聽說韓校長年輕時就是個大美女,歲月從不敗美人,如今的她依舊出塵脫俗,氣質不凡。
果然是一家人,連眉眼間都流露著相似的氣質。
“我說你還真是什麽夢都敢做啊。”
“其實你心裏應該挺清楚吧。”
“清楚知道就算他不喜歡聞靈,或者就算聞靈不喜歡他。”
“他都不可能會喜歡你。”
“他怎麽可能會喜歡你?”
“你才對她有意思,你全家都對她有意思。”
“林驚野又不瞎,可能看得上她嗎?”
頃刻之間,無數刺耳的聲音闖入了她的腦海中,每一聲都是那樣清晰響亮,帶著沉重的壓迫感和窒息感席卷而來,一聲一聲,一句一句,緊緊裹挾住她的心髒,悶得她快要喘不過氣。
猝不及防地,一陣猛烈的狂風呼嘯而過,隨風揚起的沙土撲進她的眼睛,她眯著眼抬手用力去揉,眼裏的澀痛卻越來越明顯。
鼻尖倏地一酸,有水霧從泛紅的眼底彌漫開,她雙手緊緊捂住眼睛,卻擋不住淚水傾瀉而出,沿著指縫一點點滑落。
掌心是燙的。
溫熱的淚滴滲進皮膚裏,濕潤又黏膩。
林驚野突然側身動了動,眼皮輕顫,陳寂呼吸一滯,含淚忍著腿上的麻意迅速站了起來,慌亂躲到了不遠處他看不見的地方。
少年迷迷糊糊睜開眼,神色怔忡,顯然沒想到自己竟然睡著了。他站起身,抬手揉著惺忪的睡眼,晃悠悠地朝教學樓的方向走了過去,清瘦挺拔的背影漸漸淡出在她的視線中。
陳寂暗自鬆了口氣,指尖輕輕顫了顫。
幸好,她沒有被他看見。
而他們之間的距離,就這樣被一陣風吹遠了。
林驚野,其實我多想能被你看見。
可我又怕會被你看見。
怕你撞破我小心翼翼努力埋藏的隱秘心意,然後親口告訴我,你不願意接受,也並不喜歡。
我害怕會聽見你說,陳寂這個人,你從來都並不喜歡。
期中考試結束後不久,市教委突然下發通知,要求各中學每個年級選出一名單科成績最好的同學去市裏參加學科競賽集訓,最後參加省級的決賽,獲得名次的同學可以拿到高考加分。
在高手如雲的一班,除了生物這一科,陳寂其他幾科的分數排名都還達不到第一名的水平。然而她心裏清楚,尤萍最喜歡聞靈,生物競賽的名額一定是聞靈的。
晚飯時,她收拾好書包準備去食堂,突然看見聞靈從教室門口朝她走了過來。
“陳寂,尤老師叫你,讓你去她辦公室一趟。”
陳寂放下書包,來到了年級辦公室。尤萍對她說,決定把這次生物競賽唯一的名額給她。
她向尤萍道了謝,怔怔走出了辦公室。回到教室後,她注意到聞靈並沒有離開,而是一直在座位上埋頭看書。
她停住腳步望向聞靈,微微有些晃神。
聞靈感受到她的視線,抬起頭衝她淡淡笑了笑。
“你不參加這次競賽嗎?”陳寂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沒忍住好奇,開口問她道。
“我不參加。”聞靈大方解釋,“我要出國讀大學,高考加分對我來說沒什麽用。”
出國嗎?
可林驚野明明說了,說他要去北京。
他不知道聞靈要出國嗎?
“我爸媽和我哥都在國外,我以後肯定是要在國外定居的。再說了,無論是在學習成績上,還是在其他方麵的能力上,你都完全不比我差,這麽沒自信幹嘛?”聞靈笑著問她。
見陳寂愣在原地,欲言又止,聞靈接著問:“你還有其他什麽想問的嗎?都可以直接問我。”
“你和林驚野……”陳寂吞吞吐吐。
“林驚野?”聞靈訝異,轉而又笑了起來,“你聽到咱班同學亂傳的八卦了?”
亂傳的八卦嗎?
“我倆的確從小一起長大,不過隻是朋友而已。”
“他關心我,是出於一些原因……答應了我家裏人幫忙照顧我。”
“一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還總想著要照顧我。”聞靈神情無奈,“我不想給他添麻煩,所以一直躲著他。”
“這樣啊。”陳寂喃喃道,心中突然如釋重負,仿佛一塊壓在心口的巨石被悄悄挪開了。
“你喜歡林驚野?”聞靈盯著她問。
陳寂臉頰驟然一紅,立刻否認說:“沒有。”
“我就是八卦一下,我不喜歡他,真的。”她慌忙解釋道。
聞靈眼裏含著笑意盯著她看,久久沒有說話,過了半晌突然才開口問:“你還想聽別的八卦嗎?”
“關於林驚野的。”她補充說。
陳寂手心攥緊褲邊,微微滲出了汗,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其實從小到大,喜歡他的女生還挺多的。”
“不過我覺得,能讓他喜歡上誰,應該不太容易。”
“我覺得他會喜歡的女孩,一定是那種特別善良溫暖,有正義感,願意去幫助別人的人。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如果這個女孩也喜歡他,那她一定要勇敢。因為他其實並不是一個在表達感情上會很勇敢的人。”
“大概和從小生病又被父母拋棄的經曆有關吧,他雖然看上去特別灑脫,整天說不需要別人喜歡他,但其實歸根結底,他對自己能夠被別人喜歡這件事,心裏沒那麽確定的。”
“他需要對方大聲篤定地告訴他,她喜歡他。”
“聞靈!”一個外班女生出現在教室門口,喊她道,“趙老師叫你!讓你去幫她算一下你們班的數學周測成績!”
“好!”聞靈抬頭答應,拿起手邊的一支紅筆,“那我先過去了,咱們下次有機會再聊。”
陳寂嗯了一聲,聞靈從座位上起身離開,正要走出班級門口時,突然回過頭對她說:“陳寂,你加油!”
陳寂表情一怔。
聞靈笑了:“我是說,你競賽加油。”
“謝……謝謝。”陳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