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些事都講出來,心裏有舒服點嗎?”醫科大的女生寢室裏,程思芮躺在**偏頭問陳寂道。
“嗯。”陳寂回答說。
“你確定明天不去醫院看看嗎?”
“不看了。”
陳寂至今還記得自己上一次在醫院的樣子。大概是,被不專業的醫生誤診,中午自己坐在空**昏暗的候診大廳裏等待檢查報告,掛掉了何予然打來的電話,在看到眼前的一排病房時去幻想自己確診後的樣子,然後,忽然很想再見林驚野一麵。
可他早就有女朋友了,甜蜜恩愛,沒鬧過分手,談了將近六年了。
陳寂高考發揮得不錯,超過了北大醫學部的錄取分數線幾十分。在填報誌願時,她放棄了夢寐以求的北大醫學部,選擇了位於市內的醫科大學,讀了七年製的本碩連讀專業。在爸爸平穩度過危險期後,全家聽從醫生的建議,將爸爸送去了市郊的一家療養院,由專業的護工進行照料。
大一開學後,陳寂和每一個大一新生一樣,辦理入學,參加軍訓,上課,沒有和周圍任何人提起過自己家裏的情況。
她把自己的時間表安排得滿滿當當,在室友們去參加學生會或社團組織的活動時,她一個人去外麵打工,做各種各樣的兼職,然後按時給康複中心繳費,在每個周末去療養院看望爸爸。
高考後的那個暑假,她心力交瘁,毫無察覺地迅速消瘦下來。大學寢室的兩個室友都是她的同班同學,有性格成熟、行事灑脫利落的程思芮,也有小公主脾氣、喜歡在網上分享美妝經驗的姚沐晴。
“陳寂,你能不能學著打扮一下?白白浪費你這張漂亮的臉,我實在看不過去了。”開學沒到一周,姚沐晴一臉憂愁地看著她說。
“我漂亮嗎?”陳寂怔怔問。
“你長得還不漂亮?”姚沐晴把她拉到自己座位上的梳妝鏡前,“你沒發現你的眼睛特別大,眼型也特別好看嗎?你的鼻子也很高很翹,羨慕死我了。”
“你這是典型的濃顏長相,適合畫偏濃一點的妝。你每天純素顏封印了你一半的顏值。”
“還有你這個奇奇怪怪的劉海,我求你把它弄上去行不行?明顯把你另一半的顏值給封印了!”
“我現在教你化一個妝,你以後可以直接用我的化妝品,按照我教你的方法化。還有你這些衣服,你這個黑色吊帶背心,夏天是完全可以外穿的,真不用在外麵再套這麽肥的一個短袖!”
“你這些寬鬆的短袖,如果非要穿,就把下麵的衣擺塞進牛仔褲裏,或者在腰上打個結。”
陳寂按照她的指導照做,從開水間接開水回來的程思芮瞥了她一眼,開玩笑問:“真不錯。你以前在你們高中,是不是級花校花級別的?”
怎麽可能。
陳寂搖頭:“我以前很胖。”
“果然胖子都是潛力股。”程思芮搖頭感歎,“至理名言誠不我欺。”
之後的一段時間裏,陳寂一邊忙著上課和做兼職,一邊在姚沐晴的鼓勵下,逐漸學會了化妝,改變了自己的穿衣風格。
時間在接連不斷的忙碌中被按下加速鍵,在大三這一年,陳寂遇到了何予然。這是第一次,她開始認真地去想,自己是不是可以忘掉林驚野,重新喜歡上一個人。
何予然和她選擇了同一門選修課,讓她印象最深的是,何予然出現在教室門口時穿著粉色的休閑T恤,嘴裏含著一根棒棒糖。
記憶深處的某個開關在看見他的那一刻突然被打開,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是不是還可以有另一個像林驚野那樣的人。
而這個人,是命運給予她的禮物,是對的人,是真正屬於她的人。
何予然走進教室,主動坐在了她旁邊的座位上。生物實驗課需要兩人結組做實驗,他們很自然地結成了一組。
何予然很活躍,喜歡舉手回答問題,也很喜歡笑。何予然不愛早起,早課永遠遲到,永遠會在上課前一晚給陳寂發消息說,明天幫我簽一下到。
林驚野上課也一定很喜歡回答問題吧,陳寂甚至能想象出他高調地把手舉起來,然後泰然自若地站在階梯教室裏講出那些他自己探索出來的人生哲理時的樣子。
不知道林驚野上早晨八點鍾的課是不是也會遲到,如果遲到了,誰來幫他簽到呢?
江雨柔嗎?
應該會是江雨柔,她在微博裏發過的,這學期他們選了同一門公選課,時間在每周一的早八點到早十點。
在江雨柔的微博裏,陳寂看到過R大傍晚時分染紅天際的夕陽,看到過海澱黃莊食寶街琳琅滿目的美食,看到過節日假期裏人山人海的南鑼鼓巷,看到過深夜淩晨燈牌閃爍的後海酒吧街。
她鏡頭下的每一處絢爛風景,都有林驚野參與其中。
酒吧的高腳凳上,林驚野抱著吉他,為他心愛的女孩彈唱了一首《告白氣球》。
江雨柔錄下了他唱歌的視頻,發布在了微博上。陳寂下載下來,不知道反複看了多少遍,聽了多少遍。
她不知道原來他唱歌也這麽好聽。
然而即便再好聽,這首歌也不是唱給她的。
這首歌不是唱給任何人的,是唱給江雨柔的。
就像唱歌的人,是不屬於任何人的,是隻屬於江雨柔的。
究竟要怎樣才能釋懷,怎樣才能放下,陳寂在和何予然相處的過程中,一點點去摸索答案。
每當她看到何予然,都會下意識地想到林驚野。何予然的一舉一動在她的眼中都變成了——林驚野大概也是這樣的,或者,林驚野一定不會是這樣的。
陳寂努力讓自己擺脫這樣的想法,努力一遍遍去告訴自己,何予然就隻是何予然。
她努力讓自己去試一試,試一試會不會對何予然心動。
然而嚐試的結果是,她失敗了。
“陳寂,我終於發現你隻是長得挺單純無害的,實際上和我想象的根本不一樣。你對很多事情的看法都和我不一樣,而且你很堅持自己的想法,從來不肯聽我的。”
陳寂笑了:“原來你才發現。”
“我承認,我沒辦法再繼續喜歡這樣的你。我和你相處得越多,越覺得你陌生。”
“就像你喜歡聖母心泛濫地去幫別人的忙,明明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但你還是要幫他們。”
“還有,你明明有轉到臨床熱門專業的機會,但你非要堅持留在你這個專業,給我的理由是你喜歡。”
“如果你願意改變,或許我們可以嚐試著在一起。我很喜歡咱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當時給我第一印象的你,乖巧,善解人意,而不是像現在一樣。”
“不用了。”陳寂說。
“你為什麽就不能改變呢?我真的很想一直去喜歡你。”何予然不解問道。
“你不用一直喜歡我。剛認識的時候了解不多,你覺得你喜歡我,後來了解得多了,你發現你不喜歡我了,這很正常。”
“別勉強我,也別勉強你自己。以後別再聯係了。”陳寂轉身要走,忽然想起什麽,轉過身,微笑看著他,說出的話語堅定有力,“雖然我讓你很失望。但——我很喜歡我自己,一直。”
何予然愣在了原地。
陳寂笑著轉身,鼻腔酸澀,輕輕仰頭含了下眼淚。
不愧是林大師,說過的話既簡單又富有哲理,實用性這麽強。
回學校的路上,空中突然有雪花落下。陳寂一個人走在空曠的街道上,耳朵裏隻插著一隻耳機,輕飄飄的歌聲傳進了她的耳畔。
“眾裏尋人,錯愛隻是為真愛作證。”
錯愛隻是為真愛作證。可那個真正對的人,究竟在哪裏呢?
何予然不是那個人,而林驚野也不是。
雪下得更大,陳寂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幸虧用手穩穩扶住了路燈。校園外的街道上有挎著胳膊的情侶約完會回來,手裏捧著熱奶茶,邊笑著聊天邊緊緊攙扶住對方,從她的身側走過。陳寂緩緩鬆開了扶住路燈的手,卻發現腰被扭到了,疼到她幾乎不敢再動一下。鼻尖猛地一酸,她忽然很委屈,覺得此刻的自己既狼狽又孤單。
又何止是此刻呢?
陳寂一直狼狽孤單,一直都是。
她下意識劃開手機,點進了經常訪問裏林驚野的微博。最新的一條微博,發布時間是剛剛。
文案寫著“北京又下雪了。本東北人表示真的很不喜歡下雪。滑了一腳,差點腰間盤脫出。”
配圖是R大校門口映著鵝黃色落雪的路燈。
陳寂鼻尖被冷風吹得通紅,她被逗笑了,輕輕眨了眨眼,恍然間,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怎麽辦,林驚野,我還是失敗了。
為什麽你可以這麽輕易地遇見那個對的人,而我卻不行。
為什麽在你已經可以享受當下全新生活的時刻,我卻還是,沒有辦法忘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