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橋女人的格一般來自男人。對於已婚女子來說,夫家有格即自己有格,夫家失格即自己失格;對於未婚女子來說,格主要取決於父親,沒有父親以後,格就隨其兄長。
當然也有例外情況。那一次在修公路的工地上,各村來的民工趕任務,搶工具、搶土方、搶飯搶菜,兵荒馬亂的。呼呼的寒風卷起一浪浪塵土,天上地下濁黃一片。擔土的夯地的拉車的,全被風刮得綽綽約約,活像光照不足的皮影子戲,不辨老少。
工地上沒有女人,民工都是隨地大小便。我剛剛抖完最後兩滴尿,看見幹部模樣的人來丈量土方和打灰線,其中一個穿著舊軍裝,棉帽包住頭,圍巾蒙住了大半個臉,正操一根竹竿,指揮另外兩個人跑來跑去地拉線。那人在風聲和高音喇叭幹擾下,用力喊了些什麽,見對方沒聽見,就放下竹竿自己跑過去,把橫在灰線上的一塊大石頭掀下坡去。我當時對這人的力氣頗為佩服:要是換上我,起碼也得再喊個人來幫幫手吧。
複查一見那人,就有點緊張,搓著手說:“你看我們的質量還……可以吧?”
那人拿竹竿朝填土的地方用力地插了幾下,抽出竹竿,量一量入土的深度。“騙誰呢?去,再夯兩輪。”
複查睜大眼,“我們都夯過五輪了。”
“那你們還是人?來撓癢的是吧?來捉蚊子的是吧?”
一句話嗆得我們沒脾氣。
我們跟著這個人去指揮所取鐵絲,一路上聽到別人叫他“萬部長”。一般來說,這人並不回答,頂多隻是點點頭,或者笑一笑。“這個老貨,格還擺得好大。”同行的知青向我咕噥一句,沒想到竟讓幾米開外的萬部長聽到了。對方回過頭來,停住步子,用逼人的目光掃了我們一眼,算是一個無聲警告。
我們沒有料到此人的耳朵這麽靈,回擊是如此快捷和淩厲。一種不祥之兆襲來:碰到這號閻王爺可得小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