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目金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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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大哥德成住在一起。

好幾次,啞巴幫人家做事,德成趕來一把拖住他就走,還破口大罵主家:“你們這些沒天良的,把一個啞巴當蠢崽盤,心裏也安穩?不怕頭上生瘡腳底流膿嗬?”哪個要是抓著啞巴取笑太過分,被德成碰到了,也免不了挨一場惡咒:“你們這些短命鬼,絕代根,穿心爛的爛冬瓜,以後要不得好死!”

吳德成大臉盤,腰圓膀壯,眼珠一轉就計上心頭,用當地話來說,是個“百能裏手”。他從小就跟著叔叔開屠坊,販牛,燒窯,腳路寬見識廣,兩隻手都可以打算盤,因此把家裏盤得十分殷實,總是紙煙不斷,豬油不斷,芝麻豆子茶不斷,做起一棟兩包頭九大間的瓦屋,玻璃窗子亮晃晃,隊上人說像半條街。走到他的大屋前,人們都會感到一種財富的威嚴。

放在前些年,這種人當然是“資本主義絆腳石”。大隊沒收過他的豬婆和一窯磚,拆過他的幾間屋,還逼他成天下水田聞牛屎臭,氣得他直罵無名娘。好在他負擔不重,加上有啞巴弟弟舍得下力,他不至於餓肚皮,作為矮子中的高子,娶媳婦還能挑金選玉。

嫂子來得比較晚,名叫二香——至於姓,像這裏的媳婦們一樣,那是無關緊要的,似乎從來無人打聽。接親那天,好多人來看,裏外三層,風都吹不進。人們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議論新媳婦的嫁妝,議論新娘子那臉,那腳,那手,那衣角布邊,那叫人羨慕的雪膚花貌。人們覺得村裏的這一天特別明亮。

德琪似乎比哥哥更高興,成天笑著,忙碌著,又是殺豬又是洗菜,又是搬桌子又是擦椅子,稍有停歇就吹響嗩呐。

“鬧茶”開始了——這是一種殘存的鄉俗,帶著遠古的痕跡。膽大的一聲喊,男客們就開始起哄,不但對敬茶的新郎可以百般刁難,還可以把新郎哄出門去,然後對新娘來點放肆和親熱。據說一輪茶惡鬧下來,有的新娘不論如何事先充分準備,緊緊實實裹上三層棉襖,事後還發現全身青一塊紫一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