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兆林小說精品集 短篇卷:違約公布的日記

一江黑水向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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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朝著太陽,劃動了漿。小船在樹林裏穿行,裝滿了斑駁的霞光。靜靜的黑水像燃著了,船好似在火上麵走。

天上就一個太陽。每當太陽這樣輝煌動人地升起的時候,江兩岸的人肯定都會認為太陽是自己的。他喬連長就認為太陽是他的,和他最熟,對他最溫暖。此時不用回頭看,他就知道,太陽正在島子東端的樺樹林上麵注視著他,正是最紅最好看的時候,肯定給自己的草綠軍衣也照紅了。他在心裏跟太陽說話:“照我啥用,快點把瓜地裏的水曬幹,讓疆江和他媽吃幾個甜瓜再走,他們可苦壞了!”

他背上暖洋洋的,像是太陽在回答他,因而心裏有些癢,覺得隱隱地蘊滿了**。那**達不到泛濫的程度,卻有一股深沉的力量,暗暗地鼓動他為朦朦朧朧的心願做事情,就象島子旁邊的黑幽幽的大江,默默地向前運動,把船載向遠方,表麵望去卻象沒有流動。他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麽味道的**。歡樂、憂鬱、惆悵、向往?或因不久就要來臨的別離而提前產生的依戀?都是,又都不是。這模糊的**使他看什麽都有點內向的激動。

樹葉上、草尖上掛滿的一串串露珠兒,大概也認為太陽是它們的,都因太陽的熱情而激動得五光十色,既像在燃燒,又散發著帶有草香的濕漉漉的水味。鳥兒們也像含了水在朝太陽唱,聲音裏帶著水靈的甜潤。

喬連長的眼裏像同時進了水和火,眼光既熱烈又濕潤。他用這眼光看看船頭同他對麵坐著的兒子,心裏忽然像烤糊了的毛豆,有點不是滋味。

兒子疆江滿六歲了,剃著和戰士一樣的小平頭,臉被祖國北極的陽光曬得像個鐵蛋兒,加上一年四季邊風吹的,結實倒是非常結實,可太黑了。內地,尤其是城市的孩子們見了肯定會說他是非洲來的。兒子自己卻不覺得黑,因為爺爺、媽媽、還有那些叔叔們都是黑的。在他眼裏,世界上的人,除了媽媽,都是穿軍裝的。他自己生活得很偷快,因為成天有那麽多小叔叔逗他玩。隻有媽媽常常為他歎息,六歲了,還沒見過外麵是怎麽回事。有回他在島子的小碼頭上玩水,來了一條船,船一靠岸,他竟嚇得哭著往家跑。媽媽問他怎麽了,他說老虎來了。媽媽看他嚇得那個樣,真以為來了老虎。出去一看,是一個戰士的未婚妻來了,穿一身黃色帶黑花的連衣裙,頭發燙了許多卷兒。媽媽摸著孩子的頭,看看那花枝招展的姑娘,無聲地哭了。眼淚滴在兒子的臉上,兒子以為媽媽也嚇哭了呢。他怎麽會理解媽媽在為他長這大還沒見過外麵的人而難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