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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任何沒有特殊聯係的人來說,這種見到安放在骨灰盒裏的親人、朋友、陌生的和熟悉的人一抔骨灰,不至於脊背發涼、心裏發怵,有種見鬼的感覺。當夏璐在市殯儀館骨灰保存室見到一個木製的骨灰盒上鑲嵌的中年婦女照片,陡然便產生了活見鬼的感覺,身子遇熱水迅速縮小海蜇似的漸漸凹癟下去。
“你臉色很不好,到外邊透透空氣。”女友抻下她的衣角,夏璐便從擺放骨灰盒的架子裏邊走出來。從陰森、靜謐地方走進陽光和生命的地方——黃刺玫間有隻綠羽毛的小鳥在枝頭歌唱,她下意識地回頭望一眼,確實什麽也沒有。她一直覺得那個中年婦女從骨灰盒慌然走下來,臉無血色頭發淩亂,緊緊地追趕她。
“夏璐你沒事吧?”關心她的女友問,沒等夏璐回答,她接著說下去:“一個人好久不見了,忽然發現他呆在這裏,他什麽時候死的呢?我沒想錯的話,你一定見到一個你認為他還活著的朋友,心裏驚訝,他死啦?”
“是個熟人。”她沒說出那個中年婦女的名字。
“人的生命真是脆弱,說滅了就滅了……”離開殯儀館的路上,女友感慨道,“我們應該好好活著,快快樂樂地活著,說不準哪一天就躺在這裏了,目光直直地望著你,一句話都不說。”她聲音發噎,淒然淚下。“早知道發生這樣的事,我就不該給他打電話。”
她同情的目光望著女友,她已知道她所經曆的不幸。女友和計算機學校的董老師暗戀著,女友離婚單身,董老師有妻室兒女,幽會都在她的住宅樓。那天傍晚,揚沙天氣,她呆在家中,沙粒撲向窗戶使她恐懼不安,像似要被塵埃埋葬。她想到以前的幾場沙塵暴,如逃避鷂鷹捕殺的小雞躲在老抱子——雞媽媽巨大的翅膀下似地偎在他懷裏,十分溫暖安全。她給他打電話,董老師說他在郊區為一家公司安裝電腦,沙塵暴天氣能見度極差,今晚不準備回城裏了。她哭腔說她很害怕,沙暴肆虐的夜晚一個人不能入睡,需要陪伴。她用一種令健康男人怦然心動的聲音說了她很想做的一件事,他聽後不顧一切了,說等我,立馬就往回趕。她等待,甜蜜地想著今夜克隆往日美妙的事情……很晚沒有敲門聲,她打他的手機,“電腦小姐”柔甜的聲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也許他正在駕駛麵包車接聽不方便,或是處在盲區。過半小時再撥,仍然是無法接通。到了午夜,她最後發了個短信,也沒回音,她眼裏燃燒的東西漸漸熄滅,風吹鋁合金窗戶發出哨響,她像被餓狼追趕的一隻兔子,縮在**瑟瑟發抖,聽到自己大滴淚珠砸在赤光軀體的聲音穿石般地響。她明白,情人是不能隨心所欲的。過去也有這種情況,妻子看著他,他就不能動彈。今夜大概是這樣……她第二天聽到霹靂般的消息:他駕車鑽進前麵行駛的載貨大卡車下麵,麵包車碾壓成了薄餅,他變成餅中的肉餡兒……她沒參加他的葬禮,她不敢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