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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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雨小了些,四处涨起的水逐渐消退。皮乐山被划破的脚却发炎了,整只脚板像泡在热水里又涨又热。医院里人满为患,他只能坐在医院的走廊上输液。墙上的电视一直在播报灾情,救灾情况,死亡人数在不断上涨。在乱哄哄的情境中,皮乐山脑子里一次次回放广告牌砸人的情形,后怕让他手心出汗,就差一点点,要不是张和推他一把,也许他也被砸到了,像那个脑袋被砸出坑的人。那个死去的人一句话没留下就走了,他带走了多少秘密呢?他的大学同学高智不也是以这种形式走的吗?想到这皮乐山在医院呆不住了,吊完药水马上赶回家。

他回到家先把好些本房产证、存折和卡找出来,然后开始给皮森林写信,告诉儿子他很爱他,希望他成材,以后好好谈恋爱结婚生子,信末隐晦地告之存折和卡的密码为皮森林喜欢的一个歌手的生日。信写好后和房产证存折一起装到一只檀香盒子里。檀香盒子是他几年前到越南的时候买的,花了大价钱,许菡几次想谋来装首饰皮乐山都不许,他也有自己的宝贝要装呢。锁头也早准备了,据说是最保险最小巧的防盗锁。钥匙之一皮乐山早已经送给皮森林做生日礼物,当时说的是,“儿子,把钥匙收好,以后会用得着的。”

皮乐山刚把这些事情弄停当,接到陈芝兰的电话。陈芝兰说,“皮乐山,杨信死了,应该说是殉职了。”

杨信是在抗洪抗涝的第一线,在救助受灾群众时不幸被洪水冲走的。

皮乐山到杨信家里来向陈芝兰索要几件杨信的东西做留念。陈芝兰请皮乐山进屋说,“想要什么就要吧,这家里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你作为杨信的好朋友请放心,这房子我会留给女儿的。”

皮乐山走进杨信的书房,书房桌上有一张杨信和他女儿杨南的照片。女儿搂住父亲的脖子,父亲的额头顶着女儿的脸蛋。两人的笑容很灿烂很新鲜,皮乐山恍然间感觉杨信是在同他笑的。他拿起照片转头对陈芝兰说,我想同杨信说说话。”陈芝兰轻轻地掩上门,走了几步,又踮着脚尖返回书房门口,眼睛贴在门缝上。

皮乐山拿着杨信的照片,眼泪刷刷地流下来,“杨信啊,我知道你有一事不甘,不甘心找不出那个让你戴绿帽子的人。我不配做你的朋友,一点也不配,我早知道那个人是谁,我不但不告诉你,反倒跟那个人称兄道弟,我羞愧啊,你尽管怪我吧,我窝囊无耻……

陈芝兰面红耳赤,悄悄离开书房门口。

皮乐山和杨信说完话,眼睛巡视了一遍书架,果然在书架上看到了一本《七侠五义》,他走过去上下左右各拿了一本书,然后才是《七侠五义》。他拿着五六本书和杨信的照片走出书房,跟在客厅里看电视的陈芝兰说,“这几本书和杨信的这张照片我拿走了,你要不要看看?”陈芝兰说,“看什么,难道里面还有存折?”皮乐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以后你和杨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回到家中,皮乐山从《七侠五义》书页中找出一张存单,上面果然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他将存单装了信封封好口一并锁进檀香盒子里,信封上写着杨南收。无论如何他会完成杨信的托付。

手上这些事情弄好,皮乐山打算约张和出来见面。电话还没打过去,张和的电话抢先打过来了,他好像知道皮乐山想什么似的,竟然约皮乐山出去喝茶,到以前他们去过的那家茶庄,还说他自己备了好茶,怕茶庄里的茶叶被这场暴风雨潮过了。

皮乐山也没细想张和怎么突然要请他喝茶,只觉得这巧赶得好。他把檀木盒子装在一只小硬皮箱里,出门走了几步感觉手提着这只硬皮箱像黑社会交易的工具,返回家里将檀木盒用一块布包好,然后装在一只普通的塑料袋子里。他就拎着一只塑料袋子赴张和的茶局了。

张和早候着了,茶艺小姐泡好了茶。两人喝着小盏热茶,唇齿留香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说天气,谈谈受灾的情况,后来皮乐山说到了杨信,“我那个警察朋友死了,在洪水中救人去的。你记不记得前次我们在这里喝茶,我碰到一男一女,还用手机给他们拍了照?我跟你说过那个女人是我警察朋友的妻子,那个男人是女人的情人。我后来一直没跟我朋友说起这事,因为那男人是我领导的儿子,我后来还去讨好他,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窝囊最对不起朋友的事。他现在走了,我就是欠他一辈子了。”皮乐山说着眼睛红了。

张和说,“你别太自责了,换作是我或者很多人本能都会这样做,我们很难舍弃一些眼前利益,我因为这犯下的错比你大得多,连想都不敢想。”张和的眼睛好像也红了。

皮乐山说,“这几天我就一直在想,如果那天那块广告牌子砸到我的头上会怎样?”张和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如果我死了,小菊怎么办?”

皮乐山开始摸索身后塑料袋里的檀木盒子,没有什么时间比现在更合适将盒子拿出来了。他万万料不到双眼潮红的张和比他快半拍,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只铝皮盒子,是那种饭堂财务经常用来装钱和饭菜票的铝皮盒子,一只小锁头将盒子锁住了。“皮大哥,在这世上除了父母、小菊,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了,我有事要麻烦你。”张和将盒子递到皮乐山的面前说,“我的所有家底所有秘密全锁在这盒子里面了,皮大哥,将来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请大哥将它交给小菊,钥匙我已经给了她,不过她不知道是用来开这只锁头的。”

皮乐山的手离开檀木盒子,表情僵硬地接过张和的铝皮盒子,他的那只檀木盒子还要不要拿出来?这不是跟人学吗?要拿就早点拿出来。这种巧合太怪异了,连说的话都跟他想说的差不了几个字。张和的抢先让皮乐山浑身上下不舒服,感觉张和把便宜全占了,他的负担卸下了,可他的负担还得自己扛着。

张和又说了许多托付的话,说什么他本不应该给盒子上锁的,这显得不信任朋友,朋友之间应该没有任何秘密,可有些秘密除非当事人不在了才能见光,他请求皮乐山的谅解和关照。这些话听到皮乐山的耳朵里特别别扭,他不相信张和能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他盒子里的东西才是无法见光的,张和的话就像是在讽刺他。碰巧有个同事打电话进来,他推说有急事要处理结束了这场茶局。

皮乐山带着一个盒子出门,带着两个盒回家。两只盒子放在书桌上,一只是铝皮的,一只是檀木的。他看了半天总算接受了这个现实,自己的盒子没有交出去,反倒多了一只盒子出来。他看着那只铝皮盒子发笑,张和能有什么秘密?他的秘密和财产就合适铝皮盒子装着,而他的必须得檀香木装着才合适,这种差别没有办法解决,因人而异。皮乐山在心理上取得暂时的胜利,他将檀香盒子锁进保险柜,铝皮盒子扔到书橱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