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誰辯護

第九章 站在地獄的門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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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莊,問題是不大的,倘若你願意動下手術嘛更好,啊,叫你妻子來一趟,家屬簽個字,這也是慣例。”那個一直為他看病的內科夏醫生總歸似笑非笑的臉被白牆白罩衣襯得蒼白如粉,莊世同看出了那張臉上罩著的若無其事的虛偽。

“夏醫生,你不要瞞我,我知道,久病成醫。我一直瞞著我老婆,女人受不了這個,你也別找她來說實話,我們倆訂個君子協議,怎樣?”

夏醫生表情凝固地看著莊世同冷靜如同黑岩石的臉,靜默了許久,那眉梢嘴角解凍似地抖了抖,長歎一聲:“老莊啊,我一定使出全身解數留住你,立刻進院,已經晚了,你怎麽能拖了這些日子?”

證寒了裏莊世同的心猛然間空****地抽搐起來,有幾秒鍾他失去知覺。

“明天我來,生死由命了。”他想輕鬆地一笑,兩頰肌肉如同久旱而堅固的泥土殼殼地龜裂。

莊世同從那兩扇充滿了酒精和其他古怪的藥味的玻璃門裏跨出來,近午果果的驕陽瀉金般地罩住了他,他有一種從陰司間回到陽間的感覺,僵硬了的手足漸漸回暖過來。

喧囂的大街在金箔似的陽光中輝煌起來,棋盤格的窗戶此起彼伏地閃閃爍爍,樓房象掛滿鑽石項練的女人嬌媚的胸脯,自行車輪晶晶亮亮地旋轉宛如一隻隻豎起的銀盤輾過鬆軟了的柏油馬路,金甲蟲似的小汽車弓著鏗亮的背脊慌慌張張地駛過,在白熾的空間拉出一道道顫抖的弧線就象琴弓在鬆弛了的琴弦上急急地拖過。樹葉被陽光穿透滿街掛起了叮吟當嘟的翡翠,翡翠玲瓊間掠過一張漲麵孔,在光箔中象是沒有眉毛瞳孔透明鼻尖下伏著一小塊陰影,或緊張、或溫馨、或疲憊、或閑散、或專注、或木然……無論如何都是充滿動作的,是活潑的,這便是生命呐。當一個人知道自己已經站在通向死亡的門檻上的時候,他對人間是一種怎麽樣的心態莊世同終於深刻地體味到了。如今,他象站在上了保險鎖的陳列櫥外觀看一隻剔透玲瓏絕妙精奧的42層牙雕球似的觀看世界,好一陣淒涼,好一陣恬淡。他走著,踩著白而晃眼的水泥板人行道,恍惚隻是一道白光,腳底板沒有任何觸覺,身子輕得如同一粒毫塵、一張影子。回首看看自己五十年的生涯屹吃終日碌碌半生,並不想建樹輝煌流芳百世,隻求如兵蟻工蜂善善惡惡,豈不料因一念之差做了偷合荀容之事,站汙了一生清自,再想雪恥訟冤,時不我與也!觀自身之於世界尤如附贅懸沈,而世界之於自心亦是昨日黃花徒留一團記憶,陰陽兩界僅差一口氣,卻如隔萬重山關。想著自己這一團百三十多斤重的軀體即將化成汙泥濁水,想著無有自己的這個世界依然蓬蓬勃勃地運動,想著妻兒在自己靈前灑下一番淚水後時日長久悲傷便漸煙消雲散,那一種清淡的悲哀一點一點地淹沒了他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