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龙火锅馆”里,喝五吆六,烟云袅袅。孙承福摆大方讲阔气,请了在“临江楼茶馆”争斗的马二拐和姚长子等兄弟伙在这里海吃狂饮,坐了有二十几桌人。
柜台里,火锅馆老板赵嫱忙碌着,她边查看菜单、督促店里伙计,边恨盯大口吃喝的孙大肚子,眼喷怒火,也为生意的红火而暗喜。她发现,那孙大肚子不时用色眯眯的眼睛向她送秋波。她没理他,端了两盘新鲜的鸭肠朝背静处的郑水龙他们那一桌走去。
在“临江楼茶馆”时,进来那位个子魁伟、黑发赤颜的人,正是雷德诚要等的袍哥朋友邹敬元。邹敬元是个很讲朋友义气的人,听雷德诚说明原委后,立即表示,愿意两肋插刀为德诚拜兄解难。过了一阵,跟踪孙承福的成敬宇回来说,孙大肚子一行人去了“望龙火锅馆”。赵嫱就说,他也敢去老娘开的火锅馆,我倒要叫他难看。他们一行五人出了“临江楼茶馆”后,就一同来到了赵嫱这火锅馆里。大家都饿了,便坐到一张背静的火锅桌前。赵嫱立即张罗端来了红汤火锅,上了油碟、毛肚、黄喉、鳝鱼、血旺、藕片等菜肴和白酒,说是今天她请客。人们就边吃喝边商讨着搭救水妹的事情。
赵嫱端了鸭肠过来放下,郑水龙就叫她也坐下吃。赵嫱也饿了,又想听邹敬元讲如何帮忙搭救水妹的事情,自然就也坐了下来。
邹敬元呷口酒,嚼毛肚咽下,继续说:“……袍哥讲究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五伦八德’,首要是一个‘义’字。嗨上几排的袍哥,讲究疏财仗义、救困扶贫,兄弟伙经济困难时,予以资助。兄弟伙遇祸滚案或跑滩避祸时,出钱出力掩护营救。兄弟伙发生纠纷时,出面调停。特别是,拜兄有了急难,须顶头乘祸、滚案受刑、赴汤蹈火。德诚拜兄,你尽管说,要我做啥子,我邹敬元决不拉稀摆带、喊黄掉底。”
雷德诚感激不已,喝口酒,说:“德诚我谢谢你了,我们现今只是怀疑是孙承福干的,可是还没得把柄,不晓得从何下手为好?”
成敬宇说:“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他龟儿子干的!”
郑水龙握拳击掌,想说,先把孙大肚子那龟儿引出去,捶他一顿,逼了他招供。
又觉不妥,人家邹敬元和孙承福都是袍哥,要教训他也总得找好理由。就说:“敬元兄,听德诚讲说,我郑水龙十分佩服你的人品。就我和敬宇来讲,是很有理由现在就去捶他孙大肚子一顿的,他根本就是个坏人。只是,现在我们重要的是搭救东方宝萍,首要的是要搞清楚是不是他绑架了水妹,还望见多识广的你多出些主意。你不晓得,人家东方宝萍现今是美国人。”
邹敬元吃了一惊:“啥子呃,她是美国人?要说嘛,我邹敬元是不怕欺负中国人的外国人的,可是,东方宝萍是你们的朋友,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竟然敢向她下毒手!”谋思说,“这样,我与孙大肚子有过一面之交,我先过去和他说话,设法打探一下。”起身朝中间那张火锅桌走去。
中间那张火锅桌的首席位上坐着孙承福,他吃面条般将一夹鸭肠塞进嘴里。
邹敬元走过来,拱手道:“承福老弟,发财了啊,摆恁么大的桌席。”
孙承福愣看邹敬元:“你是?……”
“鄙人姓邹名敬元。”邹敬元笑说,“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们在‘聚珍园’的酒席桌上有过蒙面之交呢。”
孙承福想起来,哈哈笑道:“啊,原来是鼎鼎有名的敬元兄,久仰、久仰!快,请坐,请坐!”
挨孙承福身边坐的马二拐赶紧让座,邹敬元也不客气,入座。
孙承福说:“小弟我失礼了,自罚一杯酒。”仰首喝下一杯白酒,“真不想敬元兄正好也在这里吃火锅,来,请酒,请菜!”
店里伙计过来为他二人斟满酒,他二人举杯相碰,都一口饮尽。
邹敬元吃了块鳝鱼,说:“味道不错。”
“敬元兄,你特地过来向我打招呼,是不是有啥子事情要小弟我办?”孙承福说。
邹敬元想了想,看孙承福,说:“都是自家兄弟,我也就扛起竹竿进门——直进直出,直说了。我晓得,承福老弟是个啥子事情都摆整得开的人,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个女人。”
孙承福笑:“女人?不谙想你老兄也喜欢女人。好,你说,是哪个?”
邹敬元说:“我是为我朋友寻找这个女人,她叫东方宝萍,是刚从美国回来的商人,被人绑架了。”
孙承福不笑了,夹的一块血旺没有放入口中。他放下筷子,矜持地:“袍哥兄弟嘛,不该说假话。实不瞒你说,这女人在我手里。”
邹敬元笑了:“得来全不费工夫,既然在老弟你的手里,你就快些把她放了。”
孙承福的脸冷下来,东方宝萍是他遇见的最漂亮、高雅,弄得他心尖发痛、寝食不安的女人,哪个也莫想夺走她!
邹敬元又说:“你呀,你老弟干了件蠢事情啊,你还得屈尊向我那些朋友道个歉。”
孙承福的脸黑了:“事情怕没得那么容易吧,你我袍哥兄弟都晓得,袍哥兄弟是受不得人欺负的。我是为报前仇,才绑架了那个女人的。”
邹敬元问:“那东方宝萍与你有仇?”
孙承福说:“跟她耍的那个男人成敬宇与我有仇,那小子给跑掉了,幸好逮住了这个女人。”
邹敬元说:“可是,我听说你和成敬宇、郑水龙发生的事情,责任是在你身上。”
孙承福怒了:“他两个人又不是袍哥,你是听兄弟我的还是听外人的?”
邹敬元说:“他两人虽然没入袍哥,可也不能因此而对人家不讲道理……”
邹敬元和孙承福说着,坐在背静处的郑水龙、成敬宇、雷德诚和赵嫱都没有了吃兴,都抬眼看中间那火锅桌,不晓得他两个说些什么,会有啥子结果。就看见孙承福和邹敬元说冒火了,两人都站起身来。
孙承福手指邹敬元,大声喝叫:“你算老几?你邹敬元是掌旗大爷,我孙承福也是掌旗大爷呢,你我各是一方土地的神仙,我凭啥子就要听你的!……”
雷德诚见事情不妙,招呼道:“水龙、敬宇,你们千万不可造次,快到门外等我。我过去劝劝,他们人多,恐敬元弟会要吃亏!”急走过去。
郑水龙、成敬宇不想走,水龙欲过去帮忙。
赵嫱说:“你们还不快走,那孙大肚子认得你们,想去挨打呀!”推了他俩出门去。
邹敬元也是个不怕祸事的人,见孙承福不讲道理,生气了,伸手要去抓孙承福的胸襟,被赶过来的雷德诚止住。
雷德诚对孙承福说:“我这个兄弟喝多了,你我都是袍哥弟兄,还望你海涵,打个让手,我们后会有期。”拉了邹敬元匆匆出门去。
雷德诚拉了邹敬元出门来,招呼郑水龙、成敬宇快走。路上,邹敬元把东方宝萍确实是被孙承福绑架的事情说了。
四个人到附近一个茶楼的二楼坐下,从这里可以看见对面的“望龙火锅馆”。
邹敬元喝口茶,气愤地说:“我袍哥内部的纪律是很严的,违犯香规纪律的,轻则‘挂黑牌’、‘打红杠’、‘搁袍哥’,也就是开除。重者要‘吹灯’,就是挖眼睛,或者是‘砍桠枝’,就是要宰手脚。更为严重的是‘三刀六个眼’,自己安刀自己剽,自己挖坑自己跳,当场自杀。他龟儿子孙承福干这种事情至低也要受‘吹灯’之罚的。老子要去告他,挖了他那两只**眼!”
雷德诚点头,又分析说:“不过,孙大肚子不是一般的袍哥,他既是商人,又有警察亲戚,更为恼火的是,他有军阀背景。据我所知,他不仅有一帮军阀里的军长、师长、旅长酒肉朋友,还与这些人挂钩有密切的经济利益,尤其是大烟生意利益。那些军阀在他那儿挂有干股的。袍哥能够理抹他,可军阀却是要保护他。”
郑水龙说:“他有军阀保护,我们就告到孙中山领导的军政府去!”
成敬宇说:“对,孙先生是不会保护像孙大肚子这样的坏蛋的。”
雷德诚摇头,说:“现今是军阀混战啊。从前年起,川、滇、黔军又混战于蜀。孙中山提出‘拥护约法,恢复国会’的护法战争失败后,孙先生就避居上海,十分苦闷,其革命之心仍然不灭。本来,有杨庶堪坐镇重庆,占了地利人和之势,孙中山又看到了一线希望,燃起了在重庆再建民国的热情,还想把国会迁往重庆。”
郑水龙说:“对头,我也听说过这事情。”
雷德诚接着说:“当时,非常国会参议长林森、众议院议长吴景濂和议员等70余人抵达重庆,准备召开国会的。可是,风云突变,熊克武又卷土重来,与刘湘联盟攻克合州,进逼重庆。杨庶堪只好通电辞职,离渝去沪。熊克武到重庆又设立了四川督军公署。孙先生企图在重庆挽救护法军政府的努力失败了。想想看,我们到何处找孙中山的军政府告他孙大肚子?……”
这时候,“望龙火锅馆”里,孙承福也在和兄弟伙们商讨对策。马二拐对孙承福说,他去去就来,急匆匆走出火锅馆去。
孙承福晓得,邹敬元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而且,姚长子提醒他,邹敬元的有句话得要认真对待。邹敬元说,那东方宝萍持有美国护照,她受美国法律保护,你孙承福要是侮辱、虐待了她,会吃不了兜起走的。孙承福是吃过洋人的亏的。前不久,他见黄金有利可图,就在都邮街开设了一家银楼,不料想,土地菩萨遇了财神爷,刚开张的那一天,他那银楼对面就有一家美国人开的银楼也开业。他就想,大路朝天,各人半边,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他把当军阀时掠得的黄金压低了价格卖,那对面的美国老板自然不高兴,说他不讲究商业经济规则,他就和那高鼻子洋人论理。结果,那洋人告到官府,官府就来查办,说他申办手续不全、经营秩序紊乱,责令他即刻关门,还罚了巨款。他去找过那些军长、师长、旅长们求助,可是,那些军长、师长、旅长们对付国人那趾高气扬劲没有了,反而劝他重敲锣鼓另开张。他只好自认倒霉,又气恨洋人又惧怕洋人。可是,到手的这个东方宝萍太吸引人了,他孙承福是决心无论如何要把她弄到手的。姚长子见掌旗大爷如此喜欢这个女人,就又说,其实也不怕,她也是重庆人,现今充其量也只是个美籍华人,悄悄把她干了又何妨……
孙承福一伙人商量对策时,梳妆打扮了的赵嫱拎了瓶酒走过来。女人痛恨至极又无计可施时,也自有其女人对付恶男人的办法。她拎的这瓶“药酒”里面装有她刚刚撒进去的尿水。
赵嫱坐到孙承福身边,撒娇说:“孙大爷,感谢你来惠顾我这小店,我特地拿了我家的陈年‘药酒’,恭请孙大爷品尝品尝!”
赵嫱是有姿色的,又把那柔软的身子靠到孙承福身上,孙承福全身都酥了,他是个见了女色就软骨头的人:“啊,啊,美人儿,我听说了,‘望龙火锅馆’里有个漂亮的女老板,人称火锅西施,我一看见柜台内的你,就晓得你准定是那女老板了!”
赵嫱就把那“药酒”倒了个满碗,举到孙承福跟前,说:“承蒙孙大爷看得起我,来,请酒。”
孙承福接过酒碗,说:“啊,恁么多呀?”
赵嫱撇嘴说:“哪个不晓得你孙大爷是海量,这丁点儿酒么,还不够你孙大爷打湿牙齿的呢。”
孙承福大笑,在赵嫱脸上拧了一把,说:“你这个火锅西施真会说话,好,孙大爷我就喝了!”仰颈项喝下这满碗酒去,皱眉头,“啷个这酒有些酸味儿?”
赵嫱暗笑,说:“孙大爷,你怕是心里头酸呢。”
孙承福盯赵嫱,觉得这个女子也属上乘,就拉了赵嫱坐到他身上,抚摩她的柔肩,说:“倒是,我啷个就没有早些得到你呢,你孙大爷心里是有些酸啊。”
赵嫱问:“孙大爷,我家这陈年‘药酒’好喝不?”
孙承福添嘴道:“还可以,嗯,不错,好!”
赵嫱解恨地嘿嘿笑。
孙承福也嘿嘿笑。
这时候,马二拐领了一个洋人走来。
赵嫱趁此离开了令人愤恨、厌恶的孙承福,拎了那剩下的半瓶“药酒”各自走去。赵嫱将那剩下的“药酒”倒到马桶里,愤愤地说,孙大肚子,老娘那尿水儿你也喝了,会霉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