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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是在清晨赶到他们家的,当马力拉开门的时候,一股味道扑面而来,有汗酸味,还有田野里的青苗味道,也许是心理作用,马力隐约觉得,似乎还有第三种味道——农药的味道。

她靠着墙,望着马力大口喘气,好像她不是坐车来的,而是跑马拉松来的。

“这么早?几点的车?”

“没那么早的车,我昨天半夜就出发了,骑自行车摸黑赶到浦东,再从浦东坐车过来的。”

“何必赶得这么急?今天早上出发,不慌不忙的多好,你看看你的样子,像个逃犯。”

“我等不及了,我把大地变过来了,直到昨天傍晚,我才把所有的材料全都跑齐,包括一份村民的集体签名,这个最伤脑筋了,你不知道,挨家挨户说通那些人,得费多少口舌,我嘴巴都说痛了。”小妹按按嘴角,好像那里真的有伤。

“谁说要搞集体签名的?”

“不是说要给它披一件集体的外衣吗?因为我爸是村长,公章在他手里,我怕人家说闲话,于是就想附一张签名表,这东西至少可以证明,村里人人都知道,大地公司是我们村里的,而不是我阮妹的。

马力坐下来检查那些材料,他看到了那份签名,那些散发着泥土和庄稼味道的名字,密密麻麻,歪歪倒倒,布满了整张纸。他数了数,一共是三十五个名字。

小妹在一旁说:“这些年,我们村走了不少人,只剩下三十五户了,我跟他们说,每户人家必须由家长出面签字,否则无效,你不知道,说通这些老顽固可费力了,连哄带骗,口水都快说干了。”

马力郑重地把它递给父亲,父亲戴上眼镜,看了一会那些名字,没作评论,但很热情地安排小妹去吃早餐。

他把马力悄悄拉到一边:“先别向上申报,等我跟你经理通个话再说。”

马力依稀从他脸上看到了愁容,就安慰道:“我反复想过,小妹的项目没有问题,数额又不大,实在不行,我个人都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你有多少钱替人还债,你知道替人还债你会得到什么样的评价,人家会怀疑你把银行的钱拿去放高利贷,从中牟利。”

马力心里一惊,这倒是他没想到过的,如果父亲不提醒,他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这一点。

“咦。”马力突然想到父亲给他出过的主意,就问:“可不可以把小妹也推荐到廖伯伯那边的财务公司去呢?”

“你也可以去问问看,能在那边解决当然好啦。”

刚一上班,马力就把电话打进了廖伯伯办公室,大致说了下情况,没想到廖伯伯在那边叹起了气:“你不知道,我最近简直焦头烂额,财务公司情况很不妙,大笔大笔拆进来的资金,放出去以后,差不多个个都是石沉大海,眼看那些融资合同就要到期了,我还不知道该怎样应付人家呢,搞不好要吃官司的。”

马力很少听到廖伯伯诉苦,不免替他紧张起来。”我爸爸能不能帮你分担一点困难呢,他知道吗。”

“你爸爸也无能为力。”廖伯伯再次叹气。“当初我就不愿意卷到这个领域里来,唉,他也是一番好心。看来,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建功立业的,像我这种人,也就只配按部就班地做点事。”

“你不要紧吧?”马力开始为廖伯伯担心,从他记事以来,还没见廖伯伯流露过这种情绪。

廖伯伯笑着安慰他:“别担心孩子,我会应付过去的。”

下午,一直在等父亲电话的马力终于接到了指示:“赶紧去申报吧,我跟你的经理讲好了。”

马力来不及多想,放下电话,就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申报材料,去敲经理办公室的门。

经理拿过申报表,开始两页看得很仔细,后面的随便翻了翻,就拿起签字笔,刷刷地写了起来,同时问马力:“你父亲最近有没有去桥牌俱乐部?”

马力心里一惊,父亲会打桥牌?他从没听父亲说起过,但他马上镇定下来,小心应付道:“最近可能去得比较少吧,家里事情比较多。”

晚上,父亲回来得较早,似乎情绪不高,一直闷闷地坐在电视机前,马力凑过去:“爸,你什么学会了桥牌啊,今天我们经理问你最近有没有去桥牌俱乐部,问得我差点下不来台。”

父亲马上露出紧张的样子:“他还说了些什么,

‘没有,我不知道你还是桥牌俱乐部的成员。”

“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一二了,你知道桥牌俱乐部在哪里吗?在一个高尔夫球场里,那个高尔夫球场是谁的你知道吗,是你们经理的,当然,在正式文件上,它的所有者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他的小姨子。桥牌俱乐部是高尔夫球场的门厅,我们这些人经常受邀去打桥牌,接下来当然要去他的球场,打球是内容之一,更多的内容是跟打球无关的。你知道小妹的无抵押贷款是怎么夹的吗,因为我答应往他的高尔夫球场注入第三笔资金。所以说,妹是我们当中最有福气的,她什么也不用做,就吃到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爸爸你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高尔夫球场很赚钱,还贷自然不成问题,小妹的项目我会一直追踪管理,还贷也没有问题。”

“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会一心惦记着还债,大家都是能躲就躲,能赖就赖。”

“至少小妹不会是这样的人。”

“但愿吧。”

马力特地把小妹那张签名表递给父亲一份:“这个应该可以证明她的人品了吧?这个名可不好签,弄不好要承担责任的,但人家居然都签了。”

父亲瞄了一眼,心不在焉地说:“一个傻瓜哄住了另外三十五个傻瓜。”

马力知道父亲从头至尾都在怀疑小妹的能力,就说:“看在我的面子上,父亲多帮帮她吧,她现在不光是亲戚,也是我的客户了。”

“有些人可以帮,比如你哥哥,稍稍给点眼色,他就懂你的意思,有些人不可以帮,比如小妹,我一看就知道,她是那种看不懂你的眼色,还要当众刨根问底的人,帮她只会越帮越忙,还不如各凭天命,让她用自己的方式往前走。”

“我不认为她有这么笨。”

“她要是真笨,事情倒变得容易了,关键是她并不笨。”

“对了。”马力想起上午在电话里跟廖伯伯说过的话,就跟父亲说“廖伯伯好像遇到麻烦了,财务公司的融资弄得一塌糊涂,他好像很苦恼。”

“是吗?”父亲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如果他认为是麻烦,估计就是大麻烦了。”

“我没看错吧,最好的朋友遇到困难,爸爸却显得挺高兴。”

“不是,我是在笑你,你太不了解你廖伯伯了,他怎么会苦恼,在我看来,他就是专门为解决麻烦而生的。”

“父亲不准备出手相救吗?在我的印象中,你们一直都是彼此的消防队员。”

“嗯!”父亲摸了摸脸。”这场火恐怕不太好救,我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