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伯伯的车出了点小事故,得到消息后,父亲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没多久就回来了,轻描淡写地说:“断了一两根肋骨而已。”
马力立即抬脚出门,他得去医院看看廖伯伯。似乎是从他接受太平洋广场那套房子开始,他跟这个人之间就悄悄架起了单线联系的桥梁。
马力不明白为什么廖伯伯见到他,反应竟那么强烈,两只眼睛一直潮潮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看来,出车祸还真不是一件坏事,躺着不动,不用去办公室,不用到处开会,还有你来看我,真是难得的享受。”
马力问了下车祸的情况,原来是新手追尾了,廖伯伯的车失去控制,也追了前面的车尾。“砰,砰砰,砰,一口气停了七八辆。”廖伯伯讲起当时的情况,兴奋得像个孩子。
马力不让他多讲话,可他说:“憋不住,讲惯了,每天都在滔滔不绝,不是开大会就是开小会,不是开小会就是个别谈心,连做梦都在发表演讲。”
“听爸爸说你断了两根肋骨,还是不要说话了吧,会很疼的。”
廖伯伯掩嘴一笑:“我骗他的,我买通医生,骗了所有人,我的肋骨好好的,根本就没断,我就想借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最近为财务公司的事头疼死了,索性躲开一点,清净两天,看看地球会不会塌下来。”
马力也笑起来:“我要出去揭穿你哦,我要让别人都知道,堂堂一个财政局长,为了偷懒,竟耍起了骗人的把戏。”
“阿力啊,跟你说实话,我真想提前退休算了,退休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撤掉电话,那个东西成天把我指挥得团团转,然后不慌不忙地练练书法,打打球,去全国各地看看当年的老战友,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这天,马力在廖伯伯的病房里呆了一整天,他想走来着,可廖伯伯非要他留下来。一把年纪的人,居然向他撒娇:“你能不能请一天假,求你了,请一天假陪陪我吧,我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要是你肯留下来陪我,我马上叫护士替我拒绝所有想来看我的人,包括你武阿姨。”
他们杀了几盘象棋,吃了两顿饭,看了几份报纸,聊了会天,其余的时间,马力就在旁边的看护**呼呼大睡,当他醒来时,廖伯伯正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
“马力,你跟我一样,睡相很文静,不打奸。我当兵那些年,常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周围太吵了,打奸的,磨牙的,放屁的,此起彼伏,我恨死那些家伙了。我还告诉你个隐私,我跟你武阿姨结婚后,不到两年就分房住了,她也喜欢磨牙,每天睡到半夜,就听见她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咯咯一一咯咯,像吃完了肉正在啃骨头的小野兽。”
马力呵呵直笑,他觉得廖伯伯这个人,比父亲要有趣得多。
廖伯伯还没出院,财政局就出事了。
根子还在那个让他头疼的财务公司上,外地好几家信托公司以逾期为由,纠集在一起,对担保方财政局提起了诉讼。
起诉方似乎训练有素,他们住在一个酒店里,排好班次,分批闯入财政局“上班”,一闹就是一天,动作粗鲁,出言不逊,故意扰乱办公秩序,这班人大闹财政局的时候,其余的人就在外面观光,购物,到了晚上,个个心满意足,得胜还巢,第二天再换下“上班”的人出去观光购物。
双方都在打心理战,都在耗着,一方想,你是外地人,你不可能长住上海,总有一天你得滚回老家去,又不是想赖帐,只是延期而已,要找领导,当然没问题,但领导开会去了,领导出差去了,得等。另一方想,你是政府,你不是在意形象么,我就故意往你脸上抹屎,天天抹,看你能忍到几时。
马力几乎天天都在给廖伯伯打电话,他早就不在医院里了,办公室和家里也都找不到他,他去哪里了呢?
回到家,跟父亲说到这件事,才知道父亲也很关注这件事,不过他一点都不替他担心。“没事的,你廖伯伯能量大,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他很快就会解决好的。”
话刚说完,廖伯伯的电话就打来了。一听就知道,说的正是局里的麻烦事,廖伯伯似乎在向父亲请求帮忙。
“这个,可能有点困难,关键是太急了,走程序肯定来不及,我又没有特事特办的权力,不过你放心,我会尽量想办法的,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如果政府插手,我认为也不是坏事,反正也瞒不住,先把麻烦应付过去再说,你认为呢。”
“没事的大哥,我相信你,你会化险为夷的。”
放下电话,父亲啪地跟自己击了个掌。“好,政府出面太好了,政府才不会仅仅只是解决一下麻烦。”
马力觉得奇怪,父亲到底是替廖伯伯着急,还是替他高兴呢,他很少看见父亲流露出如此振奋的样子来。
第二天,经理通知马力代他去政府参加一个会,等他赶到时,才发现是一个为财政局解困的临时会议。经理知道这事棘手,借故躲开了。
原来,那些外地信托公司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们停止了观光和购物,打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横福,在财政局一楼大厅里静坐示威,声称一天不还款,就一天不撤兵。围攻财政局,这还了得?政府当即指定了几家银行,请他们迅速为财政局解困,打发那些债主,稍后再来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被指定的几家银行纷纷站起来,申诉自己的难处,没有贷款规模啦,上级不会审批啦,讨论来讨论去,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结果。廖伯伯突然站起来说:“其实,没必要把困难扩大化,我的意思,不必由几家银行分摊解决,第一银行跟财政局素来关系不一般,还是由第一银行独家解决最好。”
政府方面正要认可财政局的提议,父亲也提出了自己的理由:“稽核部门这几天正在我们那里蹲点呢,借我三个胆我也不敢哪。”
“马行长!”廖伯伯严肃地叫道。
他们两个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视着,片刻,父亲开始道歉:“对不起,廖局长,真的对不起,我非常愿意出手,谁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真的很为难,很惭愧。”
后来还是政府出来拍板了:“这样吧,马行长,政府来向你的稽核部门领导求情,不管怎么说,地方政府对你们不薄,就拿财政局来说,我听廖局长介绍,他们有好几个户头都开在你们那里,对不对。”
父亲没办法,只好接下了这个任务,并承诺在一个星期之内,帮财政局走出困境。
散会后,廖伯伯把父亲叫了过去,马力也尾随过去,他们很快就分开了,他只听到廖伯伯在说’‘按照昨天晚上的承诺,今天根本就不用开这个现场会。”父亲还是那句老话“我实在没有办法。”
当然,作为交换,父亲出面救局,也得到了不少实惠,比如与招商办成立联盟,所有外地客商一律认第一银行为主办行,比如财政局所有的资金户头均定居第一银行。
风波过后,廖伯伯就调离了财政局,从财政局长变成了统计局长。
虽然他对马力说过向往退休的话,可当他真正到了统计局,他整个人就不对头了。“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你父亲那个人,我以前对他怎么样你们也清楚,他现在却这样对我,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样子。”
“不是的,他那个人死讲原则,你又不是不知道。”马力只能这样和稀泥。
父亲也是牢骚满腹,这次出手给他揩屁股,害得我至少倒退五年。”
“好朋友嘛,他当年也是不遗余力地帮过你的。”
父亲同样不满马力和稀泥:“他可曾损失什么,不过是些顺水人情。”
“这样说就没良心了,就算是顺水人情,他为什么没送给别人呢。”
“老子打死你。”父亲生气他居然帮着外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