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夏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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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少山來天津找師父胡天雷,其實也想出來散散心裏的悶氣。

但說是散悶氣,也想跟師父念叨一下村裏最近發生的這些事。

胡天雷雖然隻是個說相聲的,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大到忠奸善惡,小到家長理短,好像沒有不明白的。一件再纏頭裹腦的事,隻要讓他一說,一分析,就像剔一塊豬肉,五花三層兒,一樣一樣,都能給你擺在這兒,也梳理得明明白白。當年在東金旺下放時,胡天雷曾對張少山說過一句話,相聲演員的肚兒,是雜貨鋪兒,要什麽就得有什麽。後來胡天雷雖然回天津了,但這些年,張少山已經養成個習慣,每遇到什麽想不明白或理不出頭緒的事,就給胡天雷打個電話,或者幹脆到天津來一趟,當麵跟師父嘚啵嘚啵。隻要聽師父一說,再一分析,心裏立刻就清楚了。老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張少山從十多歲就死了父親,這些年在心裏的感覺,胡天雷不光是師父,也真像一個父親。

胡天雷是相聲門裏出身,但再早並不是專業說相聲的。胡天雷的父親早年是這行裏有名的老藝人,輩分也高,藝名叫“窩瓜花兒”,相聲不光說得好,口兒也甜,包袱使得又脆又響。但是幹哪行的都一樣,上輩人覺著自己苦扒苦業這些年不容易,就不想讓下一代再幹這個了,可繞來繞去,往往最後還是子承父業。胡天雷也如此。當初七八歲時經常跟著父親去園子,父親和叔叔大爺們上台演出,他就在後台一邊玩兒一邊聽。一來二去,常見的相聲段子熏了熏也會了。一次晚飯的當口兒,正式演員都回去了,可台下還有稀稀落落的觀眾,不能讓台上空著,這個時間用行話說叫“板凳頭兒”,一般是讓小徒弟上去演。可這個傍晚小徒弟也不湊手,眼看就要晾台了。這時胡天雷過來說,他想上去說個“單口兒”。後台管事的一聽立刻撥愣著腦袋說,不行不行,你嘴上的毛兒還沒長全呢,就算真晾了,也不能讓你上去把這台砸了。當時胡天雷的父親“窩瓜花兒”不在,旁邊一個徒弟過來說,讓他試試吧,他平時在底下說著玩兒,我聽過,還行。管事的一想,這時也是救場如救火,也就隻好答應了。胡天雷上去說了一段《日遭三險》,還真像這麽回事。台下的觀眾一見上來個小孩兒,都覺著新鮮,再看說話嫩聲嫩氣,可一發托賣相又像個小大人兒,不光可樂,還挺可愛,一下就挺火。胡天雷的父親本來不想讓他幹這行,這一行叫吃開口飯,實在不容易。可有了這回,見他還真是幹這個的材料,也就給取了個藝名,叫“黃瓜花兒”,意思是比自己這“窩瓜花兒”小,又頂花帶刺兒,像根小嫩黃瓜。但胡天雷的父親畢竟知道這行裏的水有多深,總覺著這碗飯不保險,就還是給他留了條後路,讓他繼續上學,隻在晚上跟著來園子。這樣胡天雷到中學畢業時,就分到一個小橡膠廠去燒鍋爐。燒鍋爐這工作有個最大的好處,是上一夜兩天,歇一天兩夜,胡天雷不上班的時候正好跟著父親去園子說相聲。再後來心思都在相聲上,就還是調到一個區級的小曲藝團來。可當時團裏沒有演員編製,隻能當勤雜工。勤雜工胡天雷也幹,隻要能說相聲就行。這以後,胡天雷就在曲藝團當了個打雜兒的,行話叫“碎催”,平時拉大幕,搬道具,也跟著撿場,偶爾趕上哪個演員沒到,就上去給墊個場,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個“打補子”的。但“打補子”他也高興,好歹總能說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