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塵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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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一過,搬遷戶就忙了起來,有的忙於處理牲口農具,有的忙於變賣家財,還有的拆房賣木料,整個村子,亂成了一鍋粥。忙過了,縣上也安排好了,抽調的兩輛大轎車,六輛大卡車,在說定的日子裏,一下開進了紅沙窩村。車一到,村裏就亂了。大人喊,小孩叫,人聲鼎沸,雞鳴狗叫。雖說事先排好了名單,六戶為一車,東西裝卡車,人上大轎車。可是,車一來,大家都急著裝,生怕把自己的東西落下。這樣一來,就亂了套。亂就亂吧,不亂又能怎麽樣?

太陽不知啥時從雲裏冒了出來,像個大圓盤,掛在了蘇武山的山頂頂上,一下子將整個村莊染成了血紅色。遠處的沙梁上,有一個黑點,被太陽的紅暈籠罩了起來,就像隻鷹。但是那肯定不是鷹,這地方,慢慢地,成了絕境,鷹渴死,狼絕跡,人外逃。所以,那黑點不是鷹,更不是狼,而是人。這個人,就是老奎。老奎本來想給搬遷的人幫幫忙,搬搬東西,最後,再道聲別。但是,他心裏難受,實在太難受了,不能看,不忍看那分別的場麵,這才一個人,來到了這沙梁梁上。過去,他也常到這裏來,心一煩,就想到這裏來。來了,就和胡老大喧。喧上一會兒,心裏也就展拓了。胡老大走了,沒有人再陪了,他就一個人定定地坐著。坐著也好,比看著那撕心裂肺的分別場麵要好。看不著,就當他們是出遠門去了,去了,還會回來。看到了,就不一樣,就像烙鐵烙在了心裏,永遠也消除不掉了。

他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辛辛苦苦幾十年,治沙造林,打井抗旱,到頭來,人還是被黃沙趕走了。這是天意?還是人為?想起小的時候,村子東頭有一條河,河的對岸,是柴灣。每到春天,河水流了來,一直流到冬灌結束。夏日裏,割麥子的男人們一收工,就一個個來到河邊,脫得光溜溜的,撲通撲通地跳到河裏,感到透心的舒服。河對岸的柴灣裏,生長著紅柳,甘草,白茨,香蒿,綠汪汪地連成一片,風一拂,各種香味匯聚到一起,卷了過來,一下香透了人的心。看柴灣的朱老漢,一年四季守在那裏,把個柴灣舞弄得就像他的自留地,他把每一根柳條,每一片甘草秧,都看成了他的**,誰要侵犯了他的柴灣,他就跟誰過不去。那時候,水很淺,穿過柴灣,進了沙窩,人要渴了,隨便用鐵鍁挖幾下,甘甜的水就從沙子中滲了出來,用手掬上喝了,滋潤得不得了。可是,這一切,慢慢地消失了。先是上遊的水,時斷時續,後來,就幹脆斷了。那柴灣,自從朱老漢離開後,沒人經管了,也就漸漸地枯了,後來又被楊二寶開荒種了田,最終又成了一片撂荒地了。才十幾年的光景,一切都變了,變得麵目全非了。村北的那片防護林,是他親自帶著紅沙窩的父老鄉親們栽的。栽那些樹真不容易。樹長起來了,遠遠看去,一個黑罩罩兒。沒想到地下水被人咂幹了,樹木也就幹枯了,早被人拾來當柴火燒了。村子原是充滿了活氣的,炊煙嫋繞,雞鳴狗叫,孩子們互相追逐,大人們互相調笑。村子就像個村子。現在成了啥了?沒有了水,就沒有了生機,也沒有了活力。周圍的柴灣、樹木都被毀完了,搬遷戶的房子也被拆賣了,豁嘴露牙的,一副敗相。不能看了,也不能想了。看了就難腸,難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