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巷 又名,一代風流

五六 一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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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巧陰曆十一月初六那一天,是天上的玉皇大帝誕辰,也是人間的胡柳滿二十一歲的生日。太陽很好,四處金光閃閃,暖和得跟春天一樣。胡源跟胡王氏要去收椰菜,卻心疼胡柳,不讓她下地,把她獨自一個,留在家裏煮番薯,準備款待客人。胡柳梳洗完了,就拿紅頭繩編了一條又粗、又長、又黑、又亮的大辮子,換了一套洗得幹幹淨淨,燙得服服帖帖的黑竹紗衫褲,點起香燭,拜過玉皇大帝,就坐在灶台前麵看火。鍋裏冒著乳白的濃煙,也冒著香噴噴的甜味兒。她望了望四周,看見到處都幹淨、光亮,整整齊齊的,便點點頭,低聲哼著心愛的歌曲,拿起剪刀,在五顏六色的彩紙上,溫柔淡定地剪著。一會兒,她剪成了一幅壽星行樂圖,一幅天仙下棋圖,一幅丹鳳朝陽圖,一幅鬆鶴千歲圖;又剪成了幾籃大小不一的蟠桃,幾盆顏色深淺的牡丹,還有好幾對各種體裁的壽字。她把這些花鳥人物往各處一貼,那破爛農家登時變成了神仙境界,到處也都有了過生日那派高興歡喜的氣象。她自己顯然也快活起來了。那些剪紙本來都異常精妙,活靈活現,有些仿佛會說話,有些仿佛會飛、會動的,可是她還不稱心。隻見她這裏站上去補一點,那裏攀上去加一綹,一直到她自己覺著都過得去了,才又點點頭,笑一笑,坐下來添火。後來,她看見天色還早,就坐在矮凳上,順手拿起一本木魚書來,低聲唱著。那本木魚書叫做《拗碎靈芝》。她剛好念著陶三春的後母郎氏誣捏她勾引年輕的獵戶燕賢貴,她父親陶國裔強迫她自盡,她就氣憤投河那一段,唱著、唱著,胡柳十分同情陶三春的遭遇,不知不覺地淚流滿麵。

正在她哭著、唱著,唱著、哭著的時候,有一個打著赤腳的青年男子從外麵走了進來。這是她的弟弟胡樹,手裏拿著一個小包,一進門就說:“家姐,怎麽一個人在,我還當你在跟誰說話呢!”胡柳拿手帕擦了擦臉道:“是呀,我的心十分悲傷。我正跟陶三春說的綿綿密密的呢。你走路怎麽不放一點聲音,把我嚇了一跳!你手裏拿的是一包什麽東西?”胡樹說:“禮物。人家送給你的禮物。”胡柳說,“什麽禮物?誰送的?”胡樹說,“馬後炮送的。”一麵打開小包,是一件玫瑰紅的毛線衣,質地、顏色都很漂亮。胡柳不想受,胡樹說馬有千囑咐、萬囑咐,不收下不行。胡柳沒法,隻得收下,卻又拿起紅紙和剪刀,剪了一匹獨馬,叫胡樹拿回去。胡樹問什麽意思,胡柳不肯說,隻說拿回去,馬有就明白了。胡樹去後不久,二弟胡鬆又來了。他手裏拿著一個精致的小盒子,裏麵裝著一對小巧玲珠,十足赤金的耳環,說是區細送的,也是千囑咐、萬囑咐,不收下不行。胡柳十分為難地笑道:“個個人都送東西來,個個人都說不收下不行,真把人為難死了,也要我收得下那麽許多嘎!”胡鬆年紀輕,不懂姐姐的意思,就說:“長頸鹿高高大大,漂漂亮亮的,人家都說他像周炳哥哥呢!他送給你東西,是他一番美意,有什麽不好收的?”胡柳低頭揉卷著自己捆紅邊的黑竹紗衫的衣角,莊重地回答道:“區細長得高高大大,漂漂亮亮,有幾分像周炳,這卻不假;可是這個人愛使偏鋒,一張嘴說話,你看那股怪勁兒,差一點就把人嚇死呢!”胡鬆不服氣地撅著嘴說:“長頸鹿不好,馬後炮卻好。我瞧你怎麽收一個、又不收一個!”胡柳還是溫柔恬靜地說:“馬有雖然樣樣隨順著我,可我也知道他輕浮晃**,不落實地,說起話來,倒真像俗語說的風吹下巴呢!——好吧,要收都收下吧!”隨後她又拿起白紙和剪刀,剪了一隻孤鷗,叫胡鬆拿回去。胡鬆問什麽意思,她也同樣不肯明說。胡鬆走後,又過了一陣子,那身矮、寬橫、斯文、白淨的邵煜就打著赤腳,提著滿滿兩手的蔬菜魚肉走來了。這是大家湊公份兒給胡柳做生日酒的,她一一接下來,安排停當,請邵煜坐下歇息。邵煜坐下來,卷著煙,擦著火,慢慢地噴出白煙。他那兩隻馴良的眼睛,透過又香又辣的煙霧,不住地打量著胡柳,瞅準她最高興、最和悅的那麽一瞬間,趕快掏出一個又扁、又圓的小包,當機立斷地塞在她的手裏。胡柳打開一看,是一隻碧綠的玉鐲子,就吃了一驚道:“你怎麽,煜嫂——這是怎麽回事兒呐?”邵燈微笑搖頭道:“這不是我的。這是關夫子送給你的!”胡柳低著頭,著實躊躇為難了老半天,才慢吞吞地說道:“關夫子是仔細的人,那樣明白事理,怎好叫他平白地花冤枉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