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山文集(第七卷)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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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裏,何守禮看見大奶奶正在和五老爺吵架。她就知遍,今天提出向他們要錢的問題,可以說不是時候。原來,在去年的年底,就是在大概半個月以前,他們家裏那個瘋子何守義有一天浪到街上去,到處瘋瘋癲癲地遊逛。也不知道怎麽樣,一一後來才知道,突然之間,他一頭撞在電線杆子上麵那個老鼠箱上。這一撞不要緊,卻把腦漿都撞了出來,登時死在那條電線杆子下麵。街坊鄰裏:議論紛紛,都說這個瘋子白活了二十五年,白吃了二十五年的米飯,什麽事情也沒有做出來,這恐怕是老天爺對何家的一種報應。那何五爺昕了這些風涼話,心裏麵雖然很不受用,也覺著那瘋子雖說也算自己的兒子,可一直都不成材,也不象個人樣子何況他又沒有娶親,沒有成家立業,不能當個成人來辦事。所以,何五爺就下了決心,叫人買一副普通棺木,當街把他收撞了,馬上送到郊外白雲莊房去寄存著,等將來查好墳地,看好風水,選好流年再說。大奶奶是何守義的親生母親,對於何五爺這樣看待她的親生兒子,一一連棺材都不許抬回家來,更不要說做什麽法事了,心中極其不滿。這半個月來,差不多為這件事情天天都得吵架。

平心而論,這一家人對於那摘生的,唯一的合法的財產繼承人的夭折確實沒有表示過任何的衷戚甚至在那些使媽的臉上都看不到一一哪怕隻是假裝出來曲,彷心的表情。隻有大奶奶一個人覺著十分傷心。當下何守禮心中有事,急急忙肝忙地快步走進神廳,看見全家十一、二個人都在那裏,有些坐著,有些站著,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看見這種情況,她沒法開口要錢,就也隻得站在那裏發呆。這時候,大奶奶何胡民站在神廳當中,指指自己,又指指何應元,指指神樓上麵的祖宗牌位,又指指原來何守義和自己同住的那個房間,高聲哭嚷道唉,你看我多麽慘哪!我死了這個心肝寶貝的親兒子,、一一命數所定,沒得好說可他也是你的摘子呀!他要背起你們這一籮祖宗牌位的呀!他是你們何家的香爐歪哪!有了這個摘子,將來再養幾個摘孫,也好給你們何家傳宗接代呀!他正枝正葉的,可跟那些橫枝橫葉的不能相比呀!我是五十幾歲的人了,不能再生養了,這根藤靡一斷,你們何家的摘親一支就斷了。那些旁枝旁撞的能算個什麽呢?難道能算一個屁麽?我一定要做精它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少一天也不成!誰敢吭半句話,我就給他拚了,我這條老命也就不想耍了!摘子就是這樣一個摘子,你們怎麽能夠把他草草裝撞了就算了事呢?那不行,那誰也辦不到你們誰對待我怎麽樣,我心裏麵是清清楚楚的。你們也別幸災樂禍,別高興得太早。我說老實話,一一老老實實地告訴你們我是明媒正娶的,大頂花轎過門的,不象那些一頂兩名伏青布轎子抬來的姨太太,也不象那拿一疊鈔票買來的丫頭。我有我的辦法,你們等著瞧吧。你們別當我不知道,你們當中有一個好東西麽?你們當中有誰滴過一滴眼淚。麽大奶奶何胡民越罵越來勁兒,別人都沒有辦法開口。何五爺何應元覺著不必要開口何白氏、何杜民覺著不便於開口何守仁、何守禮覺著不值得開口,陳文姆根本就沒有想過要開口何汝溫今年才八歲,也不知道什麽開口不開口剩下阿笑、阿棒、阿貴三個使媽更加是帶著一種看熱鬧的心情,犯不著開口了。於是,就隻剩下大奶奶何胡民一個人一會兒高聲叫罵,一會兒嗚、嗚、嗚地哭泣一會兒擦眼淚,一會兒拂鼻涕,忙得不可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