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山文集(第七卷)

#第二章 八三自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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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曆九月底,中秋節那天的早上,涼風習習,陰雲密布,有時還漸漸抄沙地下一陣子小雨,真有點象春天的樣子。周炳從三家巷步行到第一津工廠上班,也沒帶傘子,揮身淋得濕漉漉的,叫風一吹,更加厭煩。但是令他抑鬱不歡的,還不是這些風,這些雨,卻是他的擺脫不開的回憶。他想起去年今天,他在震南村胡家過中秋節,那時候胡家一家齊全,有胡源,有胡王氏,有胡柳、胡杏,有胡樹、胡鬆,也有他自己。那裏有草編的五彩通花月餅盤子,那裏有六角高身、彩緞絲滌紅燈籠,那裏還有白、綠、紅、黃各種色紙剪成的薛禮歎月、太白迫月、烯娥奔月、細蟬拜月氣喝了幾蠱酒之後,那裏又發生了多少笑談趣話,甜言蜜語,癡心妄想,壯誌豪情。那種樂滋滋、熱烘烘、親切切、喜洋佯的味道,至今還縈繞不散!他越想越煩,不覺舉起手來抓自己的腦門。這一抓,原來滿頭的頭發都濕了,正象一餅蠟似地糊在腦殼上。到了工廠,時間還早,還沒到上班的時候,他就轉進北邊一條橫巷子,想,到男工外寓裏去把頭發擦擦幹。振華紡織廠的廠房陳舊破爛,既沒有宿舍,也沒有飯廳,協理郭壽年就在北邊那橫巷子裏租了一大一小的兩幢平房,做工人們的外寓。大房子坐南朝北,?

是三邊過,三進深,頭一進做了夥房、飯廳,第二、三兩進住著五、六十個單身女工小房子坐北朝南,在斜對門,是竹筒三間,住著十幾個單身男工。兩邊都是瓦頂泥地,木窗板門那陳舊破爛,和廠房倒也相稱,那揪隘擁擠,。卻比廠房還有過之,甚至比震南農場的大茅棚還有過之。周炳一走進男工外寓,卻看見馬明、王通、江炳、區卓四個人都在頭廳裏,好象正在爭吵,又好象正在愜氣,一瞧見周炳,就都麵訕訕地不做聲。周炳從牆上取下一條舊毛巾,一麵擦頭,一麵打問。王通沉不住氣,就把自己如何痛恨何家,如何設法懲罰他們,如何給他們送去一顆實心炸彈等等情由,說了一遍。周炳笑道那天晚上,我沒在家。後來昕媽說,好象打了個為雷似的!好厲害,連酸枝八仙桌都穿了個大洞。原來是你的手藝兒王通得意了,說可不!可不是我的一點小意思!可你還沒想:給土豪、劣紳、大地主一點小小的懲罰,人家還不依呢!懲罰何家的人,還得大大地受批評呢馬明平時不大動氣的,這時也生氣了,嵌著嘴巴說你別以為光你一個人才恨土豪、劣紳、大地主我隻是說,就算你砸死他何家一、兩個人,他何家其餘的人也不會從此就對胡杏開恩,對震南襯那些倒戶、夥計開恩!萬一你自己出了漏子,叫警察抓去,那就是赤衛隊的損失炳哥來得正好,你來許評這個理看。區卓也接著說你要去砸炸彈,為什麽不跟隊裏說一聲?你不昕我的話可以,連參謀長、指導員的話,你也可以不昕麽?這不是自由行動?這不是違反:律?這不是個人主義王通厲了區卓一眼,投吭聲。江炳是受過鍛煉,有鬥爭經驗的人他搓搓手,拿一半上海話攙上一半廣州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