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引

四、

字體:16+-

韓此君付了車錢,辛小苦因為擁著母親騰不出手,也就不與他爭了。韓此君要去背人,辛家嬸嬸忙說“我好多了,好走了。”於是,韓此君與辛小苦一人一邊扶著辛家嬸嬸朝急診間慢慢挪去。韓此君怕碰著熟人,眼睛望著腳尖悶頭走路,隻想快點把老太太交到醫生手中,好逃脫這尷尬的處境。卻聽得辛小苦驚詫地“咦”了一聲又問道“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你怎麽知道我媽病了?”韓此君不由得抬起眼,卻是那永遠風流調鏡的安子翼,脖子上雖紮著紗布,仍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氣,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樣,正迎麵走來,好像是一盤漸漸壓過來的石磨,逼得韓此君透不過氣來,恨不得能像土行孫那般鑽地而遁。

原來安子翼陪同魏子峰住進了省人民醫院,馬青城卻借故留在令舞鎮,葉知秋雖聞訊趕到,上下張羅當仁不讓,可宋老太本能地忌諱她,許多事寧願差安子翼去做,安子翼自然受寵若驚,竊喜在關鍵時刻上天給了個機會,何況又是在魏紫火辣辣的目光之下,愈發地殷勤周到。方才得空他給家裏掛電話,他想到車禍的消息報上已公開披露,若再不跟小苦聯係,這個精怪似的小女人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病房裏掛外線電話老是占線,他便到醫院門口的公用電話撥直線,誰知撥了半天家中無人接電話,得啦得啦那不緊不慢的撥號聲就像小苦平常那種不冷不熱略帶嘲諷的眼神。安子翼無奈放下話筒,心裏麵隱隱有點不痛快。辛小苦性情乖僻,極少有朋友,除了星期天到郊外去寫生,通常總是關在她的小小的畫室裏鼓搗她的畫作。都快吃晚飯的時候了,她怎麽會不在家呢?不過,這一刻安子翼卻無暇探尋妻子的行蹤。魏子峰突然生命垂危,這便使原本就很微妙的局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安子翼雖是蠢蠢欲動卻知危機四伏,愈發小心翼翼,生怕宋老太或是魏紫有什麽要緊事找他找不著,匆匆地正待趕回病房,不意在急診間門外遇到妻子和丈母娘。他先是有點吃驚,擔心小苦節外生枝,聽小苦的聲氣,像是什麽都不知道,這才定定心心地問道“媽媽病了?媽媽身體一向硬朗的,怎麽突然就病了?”辛家嬸嬸因為他幾年都不到地泉坊走動,讓她在街坊中很失麵子,故而對他是一肚子意見,隻顧合上眼皮哼哼哪哪作病體不支狀,省得跟他假惺惺地哆嗦。小苦這才注意安子翼頭頸裏綁著紗布,硬邦邦像頭長頸鵝,忍俊不住,笑道“頭頸為什麽要弄成這個怪樣子?”安子翼苦笑道“我有什麽辦法?實墩墩的卡車直筆筆地撞上來,頭頸沒有被擰斷已經是萬幸了!”小苦驚訝道“你什麽時候撞了卡車?”安子翼道“謝天謝地,小苦你果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所以我也不打電話告訴你,省得你驚驚乍乍的。我陪魏老從鶴影別墅出來,沒跑多遠就被輛卡車撞上了。魏老最慘,到現在還沒醒過來,這事都上了報紙,全城恐怕無人不曉吧!”小苦像聽天方夜譚似的,半天才回過神,道。“今天是幾號啊?怎麽那麽不吉利?”辛家嬸嬸突然睜開眼說道“誰講不吉利?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安子翼笑道“媽媽你身體快點好起來就是我們最大的福氣了。”辛家嬸嬸道“這個你們用不到操心的,我要是病得困在**動不得,我就吞一瓶安眠藥爽爽氣氣去見閻羅王,決不會拖累你們的。”小苦道“媽,你又來了又來了,今天我接到電話不是立時三刻趕來了嗎?”安子翼道“平常我們太忙,對媽媽照顧不周,媽媽說幾句也是應該的。還是快陪媽媽看病吧,今天急診間值班的唐醫生我很熟悉的。”小苦突然發現韓老師不知什麽時候不在了,左右前後看看,不見蹤影,心中疑惑,也不好說,便問丈夫“你的傷要緊嗎?”安子翼用手撂了掘頭頸,道“我還能撐,總歸陪媽媽看病要緊鑼。”安子翼哪裏有心情陪丈母娘看病,也是老太太一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口彩說得他心裏熨帖,才一時興起,卻讓上了年紀的十分受用,暗暗懊惱自己平日裏錯怪了他,人家畢竟是省城屈指可數的名畫家,便強打精神說道“你忙你的去吧,你們的時間金貴,我這點毛病,沒有什麽了不得的事。”小苦道“哎呀媽,你就不要再搭豆腐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