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引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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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門外有脆脆的一聲喚叫“韓老師韓老師在家嗎?”韓此君和木蓮都彈了起來,卻都呆著不去開門。外婆道“是辛家姑娘,怎不讓人家進來?”韓此君膘了木蓮一眼,這才去開門。辛小苦立在冬日藍灰的暮靄裏,顯得潔白如玉雪白的高領棒針毛衣,雪白的彈力牛仔褲,雪白的砂洗真絲外套,再登一雙雪白的羊皮高幫小靴子,愈襯得小小一張臉剝光雞蛋般的光生白淨了。韓此君一對眼珠膠住了似的,動了動嘴卻說不出話來。倒是小苦神情開朗,不似以前那般J厄鬱拘謹,笑道“韓老師,師母,忙啊?多日不見,花婆婆麵色紅潤起來了,反比我媽看著年輕幾歲呢。”外婆癟起嘴笑道“你媽就是怨氣太大,心平點就好了。小苦也是稀客,阿竹怎不讓座,木蓮倒茶!”小苦忙道“不用忙,我跟韓老師說個事馬上就走。”花木蓮一別身進了廚房,將鍋碗瓢碟摔得乒乒乓乓。韓此君垂下眼皮問 “是來還我的《離騷圖》吧?現在倒也不急了。”小苦道“韓老師,這件事不知怎麽對你說,也不知你會怪我不?”韓此君甕聲道“我也猜著了,《離騷圖》弄丟了?”小苦道“丟是沒丟,上回有個日本朋友來家作客,見了老師的《離騷圖》,歡喜得不得了,硬是要買了去。我是想老師許多畫放在小蓬萊去賣,三錢不值兩錮,都被老板賺了去。這位日本朋友也是搞畫的,在日本頗有名氣,讓他給老師揚揚名,價錢也不落,便私自代老師應允了。”邊說邊偷偷觀察韓此君的神色,並沒有什麽反應。小苦心裏阿彌陀佛,隻要不發火就好。便將一隻牛皮紙袋拿出來放在桌上,又道“韓老師你不怪我嗎?這是那畫的價錢, 日本人給了我都沒拆開來點過,趕緊給老師送過來了,說是五千塊的,韓老師要不你點點?”韓此君雖是心痛那幅畫,看在這包錢的份上,再則《城春草木深》已經完成,便不再計較,吐了口氣道“我也點不清,總不會錯的。”小苦便道“韓老師,安子翼說以後你有畫要賣,不要拿到小蓬萊去了,那裏檔次太低,名聲要賣壞的。他認識許多港台新加坡畫商,會幫你推薦出去,隻跟我說好了。”韓此君不響,外婆忙道“謝謝安先生了,我們阿竹人拘板,認得人少,全要靠你們朋友搭幫了。”小苦道“花婆婆不要謝的,我還不是全靠韓老師指點才有今天?”轉而又對韓此君,臉上抑製不住熠熠光彩,難得地綻開小姑娘似的笑容,道“韓老師,我受了你《離騷圖》的啟發,作了一張《女蝸》,送去參加新紀元畫展的評選,今日一早評委會最後一次投票,我中選了,票數還很高呢,你該祝賀我了吧?”韓此君勉強拉開嘴,想說兩句應酬的話,卻想不出來,腦子裏在轉他馬青城昨晚還在那裏裝模作樣如何幫我,原來早就是定局了的!小苦自己心裏高興,並沒覺察他的異樣,又很知心地道“韓老師,聽說你明天也要去碧波春是吧?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這種應酬你還是不去的好,跟唱堂會也差不多。那種經理大款有的是錢哪裏懂藝術?附庸風雅而已,一般平庸之才不過貪圖點熱鬧,弄幾個小錢,真是乏味得很。而且,這種應酬之作會把筆頭弄壞了的,我是從來不去那種地方的!”韓此君麵孔上陰雲密布,小苦以為刺痛了他,忙道“我隻是說說,韓老師你自己拿主意呀。”說罷跨上了車,那嬌小的白色的身影在鐵灰的夜色裏蛾子般一閃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