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嫁娘的鏡子

長相思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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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嗒嗒,小雨一夜來停。

早晨,天井裏濕嘰嘰的。褐色的磚牆上冒出了一片綠絨絨的苔醉,庭中央的那株白海棠落了一地的花瓣。

小慈端著茶缸站在庭階上刷牙,青瓦屋簷上滾下冰涼的水珠,璞簌簌掉在她細長的頭頸裏。小慈覺得從脊梁、肘彎、膝蓋甚至胸窩裏滲出一股寒意,其實,都已經過了春分呢。

小慈很討厭那幾團凝在天際的雲塊,它們灰撲撲的色彩使整個空間顯得沉重而鬱悶。小慈想把壓在心頭的負擔甩掉,她狠命地晃頭,飛快地左右移動牙刷,牙膏的白沫一團團掉進階下的活水溝裏,漂浮著流進牆角的陰溝洞。

小慈的目光停在牆角不挪開了。那兒丟著一隻缺了一角的陶瓷花盆。

小慈跟著軟底拖鞋跑到滿是積水的天井裏,撿起了那隻舊花盆。

“嗬—”她輕瀏地叫起來,花盆硬繃繃的土麵上,竟然冒出了幾株嫩綠的小芽,芽葉是卵圓形的,小慈辨不清它們究竟是胭脂花還是指甲花的芽葉了。

姐姐在世的時候,就喜歡種胭脂花和指甲花。小慈記得,姐姐病故的那天,她撒下的花粒才剛剛冒芽。後來,花開了,花謝了,姆媽嫌髒,把花盆統統授到天井裏去了。

小慈想,難道是姐姐的幽魂又來撒種了嗎:姐姐名叫小薈,薈,字典上說,就是草木繁茂的意思啊。

小慈用手指觸摸著那軟軟的芽葉,忍不住抽抽嗒嗒地哭起來。

“小慈呀——站在關井裏千什麽了弄潮了鞋,又要踩得滿屋泥腳印了。”姆媽的大嗓門在喚。

小慈趕緊擦去淚。她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因為思念姐姐而哭了,她喜歡一個人悄悄地又是拚命地想著姐姐,藏著這份感情是小慈的驕傲。

姆媽雖然常常嘮叨“小薈、小薈”的,可是她怎麽會有心思在自由市場跟人為一分兩分的蔥爭得麵紅耳赤呢?她還喜歡在廚房裏跟人議論弄堂裏誰家誰家的芝麻綠豆事;爹爹更是隻關心他跟弄堂口大叔下的那幾盤棋的輸贏,有一次,甚至想把姐姐舊衣服上的黑扣子剪下來當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