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行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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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墅二樓常衡步的客廳裏,新近懸掛起一幅他自己草書的對子:“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這兩句話是唐朝詩人孟郊《登科後》裏的句子。孟東野四十六歲中了進士,欣喜之餘寫下《登科後》。常衡步獲得平反時沒有抄這副對子;落實政策搬回恒墅時也沒有抄這副對子;卻在馮景初的力薦下,加入了由國家建設部牽頭的江南民居科學考察和研究小組,按捺不住興奮之情,擎筆揮灑,寫下了這樣一副對子。雖則十餘年沒動筆墨,卻仍是筆劃健挺,橫掃素縑。

其時馮景初已身任華東建築設計院院長兼總工程師,他和常衡步又分別擔任了這個科研小組的正副組長。經過反複的比較論證,科研小組決定考察和剖析的頭一個案例便是盈虛街上的盈虛坊,計劃上報國家建設部獲得了批準,先期資金很快就到位了。

常衡步真像起死回生了一般。蟄伏在他心底的願望,也是父親對他的臨終囑托,原以為不可能實現了,就讓它像條舊疤痕似地留在心裏邊吧。誰知有了柳暗花明的轉機,這怎麽不叫他喜出望外?

常衡步又恢複了年輕時常家小開考究精致的生活習慣,襯衣要燙得畢挺,皮鞋要擦得鋥亮,胡須要剃得刹青,頭發要梳得溜光,西裝一套,風采不減當年啊。

從前常先生的西裝足足掛滿兩隻三門大衣櫥,“文革”抄家時,燒的燒,剪的剪,僥幸留下幾套,也都舊了。小姨娘對縫紉技巧還是略知一、二的,仔細量了常先生的尺寸,托香港常家叔伯姊妹請名家做了寄過來。

擦皮鞋是粗生活,便由吳阿姨負責了。不過講講是粗生活,做起來一道一道也是蠻考究的。先要用細絨布把鞋麵的灰塵抹幹淨,再用軟刷子打上薄薄一層鞋油,晾著,過一個時辰後,再用硬刷子橫豎拭擦,再用塊質地稍緊的羽綢打光。每擦好一雙皮鞋,吳阿姨就會拿去給小姨娘看,十分得意地問道:“亮吧?都好照得出麵孔了。”小姨娘總是給予她充分的肯定。燙襯衣和生活一般都是小姨娘自己親自動手,她生怕吳阿姨毛毛糙糙,掌握不好火候,反把衣裳燙焦了。常先生的襯衣日日要換,日日要洗,日日要熨。她們兩人平白多出了這些活來,卻忙得樂淘淘的。用坊間老人的話講,常先生的麵孔就是盈虛坊的晴雨表,常先生臉上陽光燦爛了,盈虛坊一定是晴空萬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