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在軍部小禮堂的宴席,剛剛準備就緒,杜聿明就進來了。他繞著長長的餐桌走了一圈,滿意地笑 了笑,然後順著側門,走進夥房,向炊事班每個人敬了一支美國煙。
“今天喝什麽酒呀?”杜聿明問炊事班長。
“杜軍長不是規定午宴一律不上酒嗎?”
“今天可以例外。”杜聿明笑道。
“那就喝威士忌吧。”
“好!邱副軍長最愛喝這玩意兒。”
透明的酒杯斟滿威士忌,顯得更透明了。杜聿明坐在靠壁的軟椅上,遠遠地望著一隻酒杯,目不轉睛。他像有所發現似的,突然站了起來,又突然坐了下去,通過威士忌顏色的變幻,他才知道酒杯像鏡子一樣映照著自己。當銀白色的領章正對著酒杯的時候,威士忌呈乳色,當深黃的呢料軍服正對著酒杯的時候,威士忌呈絳色。杜聿明選擇了前者,因為前者使他聯想起奶汁。這種聯想對他此間的心境是頗有影響的。本來他麵對著玉液瓊漿,想低吟“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的詩句,卻想起了更美好的事情。
杜聿明承認,他是吮吸何應欽的奶汁長大的。直到前天宣讀了軍令部命令之後,他還重重地吸了一口。是的,那時他餓了,在邱清泉要挾連同恐嚇的語言裏,在會議不歡而散的氣氛中,他餓得四肢無力,兩眼發花。從軍部小禮堂回到寓所臥室,他一隻手還捏著軍令部命令,另一隻手就擬好了拍給何應欽的電報。何應欽自然沒有怠慢,當晚就回電說,副軍長不再兼任師長,乃“陳小鬼”新近發明,老頭子既能接受,亦能忍受,“光亭兄盡可置之不理。”
杜聿明咂著嘴唇,嚼著舌尖,頓然覺得“何部長”的奶汁少得可憐,淡得可憐,肚皮非但不得半飽,反倒冒出來股股酸水。“置之不理”,誰願意理之呢?杜聿明相信自己不是無事找事的人,可是他不找事,事要找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