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苗與曼德勒之間的湯彭山脈,巒峰重疊,犬牙交錯。被野生灌木的枝葉遮去了一半的岩石,像一隻隻詭秘的眼睛,隱蔽在茫茫的晨霧後麵,待山風吹過,雲開霧散,方才慢慢地閃現出潮濕的嚴酷的神色。
杜聿明佇立在曼德勒機場跑道側旁,望著消失在湯彭山脈盡頭的“美齡號”座機,隻覺得渾身發冷。
蔣介石回重慶去了。
幾分鍾之前,杜聿明還陪伴著他,巡視在曼德勒郊外的山澗。清晨漫步,潺潺溪水,談笑風生,空山鳥語,好一番酣戰之後的小憩情趣。可是轉瞬之間,握別時分,那情景仿佛是敵機在頭上盤旋,炸彈在身旁爆炸,就連馳往機場的吉普車,也是橫衝直撞,拖著滾滾濃煙。
蔣介石走得太匆忙了,以致臨到飛機就要起飛的時候,他才告之於杜聿明關於軍令部任命了一位遠征軍司令長官的消息,而在杜聿明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那位司令長官已經從臘戍起飛,偕同著史迪威將軍,很快就要在曼德勒機場降落了!
杜聿明渾身發冷,烏著嘴唇,說不出話來。他說給誰聽啊?要是蔣介石還在麵前,單就圍繞任命征遠軍司令長官這件事,他也需要提出十萬個為什麽!
人事,人事,現在刺激他的是人,而不是事。
羅卓英,這個陳誠的保定軍校同學、陳誠係的核心人物突然以中國遠征軍司令長官的身份,出現在他的麵前,不,出現在他的頭上,這意味著什麽呢?
杜聿明想得很多。他想到駱駝,沒有高低之分、也沒有大小之別的駝峰;他想到砝碼,兩個砝碼的重量之差,便是指針在天平上所指明的刻度……但是這是他早已讀得滾瓜爛熟的《百家姓》了,他在啟蒙階段的課本,現在應該是《三字經》。
他想起“中國緬印馬軍事考察團”的那個等邊三角形來。可是,史迪威不是商震,史迪威是富翁,商震是乞丐。羅卓英也不是林蔚,林蔚是一屁股坐下去的,而羅卓英卻是歪著脖子走過來的喲。既然如此,杜聿明也應當不是過去那個杜聿明,過去那個杜聿明與史迪威唇槍舌劍,今天這個杜聿明卻偏偏要和史迪威將軍握手言歡——這是為哪樁呢?為的正是迎接走馬上任的羅長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