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和我的座位在大巴中间。司机又一次变成了何塞。安东尼奥也跳上了车,他的脚步带着喜气,他的口袋里装着六年多的工资。当然,更大的发财梦还在他的脑海中,更别提他还即将和美丽刁蛮的萨拉·奥尔特加约会一场呢。他肯定要给这个迈阿密海滩区的美女一点颜色,让她知道在这儿谁才是主人。
“今天,”安东尼奥说,“我们即将前往禁地。”他解释说,“‘新区’的西班牙语名字本来就是‘禁地’的意思。在历史上,新区位于城墙之外,是一片仅对高贵阶层开放的猎场。”
嗯,谁吃饱了管这些啊?
巴士沿着海堤路进了新区,安东尼奥还在说个不停。他一直想和我来个四目相对,也许,他想在我的眼神里找到生意成交的信号。又或者,他只想看看我对他和萨拉那档子事有何意见。嗯,这小子也是在羞辱我呢。反正我发现,他根本没向萨拉看过几眼。真是个混蛋。
塔德一声不吭地坐着,面色还是死灰一般。他朝安东尼奥瞪过几眼,目光透出的意味很是复杂。嗯,这一次塔德也算深入体验了古巴——古巴,可不只是有伦巴和音乐。
萨拉握住了我的手,说:“我们回家的路已经走了一半了。”
嗯,失踪的阿梅利亚·埃尔哈特回家的路也是走了一半就……
大巴经过了“缅因”号事件遇难者纪念碑,安东尼奥告诉大家:“猪湾侵略事件美国遭遇失败之后,哈瓦那人民把纪念碑上象征美国的鹰徽砸掉了。如今,那里只挂着一幅标语,写着‘致缅因号事件的各位死难者,你们都是因为帝国主义妄图侵吞古巴岛的贪欲才丢了性命’。”
嗯,碑上有些话的意思他肯定没有翻译出来。
我们又路过了尊严广场,广场上也有一片“反帝论坛”。安东尼奥似乎触景生情,开始了一场反对帝国主义的嘴上攻势。
我一直觉得,安东尼奥装出那副外表不过是为了谋取私利,他当业余侦缉队也只是想投机而已,他对于坑蒙拐骗倒是非常热忱,还是个骗财骗色的专业**棍。要不是形势所迫,我肯定会一枪爆掉他的脑袋。
汽车路过了美国大使馆。我发现,使馆门口有好几个古巴警察的岗哨。他们的重点监视名单上,也许就写着我和萨拉的名字,可能还贴着我俩在机场留下的照片。他们肯定没通缉我俩,萨拉和我也绝对不是需要首先缉拿的要犯。可我们要是相信安东尼奥,大使馆肯定是进不去了,也没法逃出古巴;唯有他,才是我俩的救星。
“现在大家可以注意右边,”安东尼奥介绍,“那里有着一尊列宁的雕像。”结果,团友们并未发现弗拉基米尔·列宁,倒是看到了约翰·列侬的雕像。耶鲁的高才生们乐出了声,安东尼奥也是微微一笑。这个早上,他显然心情很好。
大巴在新区的小街小巷里拐来拐去,如此一来,我们才能更好地体会古巴的社会主义建设成就。旅游团还在美国左翼间谍尤里乌斯·罗森堡和艾瑟尔·罗森堡的纪念碑前停留了片刻。这个地方,我倒是一直想来参观一下。
汽车驶过一道门,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墓园。这里叫作Necrópolis Cristóbal Colón,也就是“哥伦布墓园”。按照安东尼奥的说法,墓园里有五百多座纪念馆、礼拜堂、穹顶和游廊式样的墓葬,普通的墓碑也有上千处。那把格洛克要是在身边,这里倒是干掉安东尼奥的绝佳地点。干掉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至少可以让我感觉好一些。
“这里埋葬的有富贵及著名人士,包括殖民时期的贵族、战争英雄、商贾、艺术家和作家,他们都和革命烈士长眠在了一起。”听安东尼奥的口气,好像巴不得我们每个人都在这儿买上一块墓地,“到了最后,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没错,死期一到,人和人没什么区别。
汽车缓慢前进,从宽大的大理石陵园中穿过,又和希腊—罗马风格的神庙、迷你城堡以及装饰着大大小小天使的纪念馆擦身而过。我甚至看到了一座形似埃及金字塔的墓葬。嗯,在哈瓦那这个地方,死人好像比活人拥有更好的居住条件。
大巴在一座拜占庭风格的“教堂”前面停了下来,大家全都下了车。
安东尼奥的讲解开始了。他从左派立场出发,批判了富裕阶层的穷奢极欲,并且认为他们直到死去都不愿放弃穷奢极欲的生活,妄图把一切都带去那个世界。
长篇大论之后,安东尼奥告诉大家:“各位可以在墓园里到处转一转。不过请在三十分钟之内回到大巴上。”他还特地补充,“奥尔特加小姐请注意了,待会儿我可不想为了找你而在这儿往来奔波。”说罢,他微笑了,有几位耶鲁高才生也笑出了声。
萨拉没有答他的话,只是恨恨地告诉我:“今晚我还真想和他见个面呢。”
嗯,我也在想象他们见面时的画面:安东尼奥躺在萨拉的**,台灯电线的一头缠在他的身上,另一头塞进了插座里。算了,我只是告诉萨拉:“最好的报复就是我们离开,让他等在你的门外,让他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渺小,那个地方却还是胀得很大。”
她也笑了起来。
耶鲁旅行团分开活动,各自在墓园里转悠起来。墓园的规划十分整齐,这里有大道,也有街巷和广场,俨然就是一座亡灵之城。
萨拉牵起我的手,走过一座宏伟的西班牙王族墓葬,来到另一处小小的墓碑跟前。碑上写着AMELIA GOYRI DE LA HOZ,也就是阿梅利亚·戈伊里·德·拉·奥兹。我还看见了一座大理石刻成的女人像,她的怀中抱有一个婴儿。墓碑旁边簇着上百捆的鲜花,周围则跪了十多个人。
萨拉告诉我:“这就是La Milagrosa,也就是‘奇迹之母’的墓地。”
“哦。”
“1901年5月3日,这位母亲死于难产。她被葬在这里,胎死腹中的婴儿则摆在了她的脚边。妻子死后的很多年内,伤心欲绝的丈夫每天都要来墓园看好几次。每次来的时候,他会拉起墓碑上的铜环,反复敲呀,扣呀。临走之前,又会再敲再扣很多很多次。如此一来,他可以在这里徘徊很长时间。”
这时候,墓碑边的好些人都在重复他的那些动作。
萨拉只是默默站着,看着“奇迹之母”的墓碑。好一会儿,她才继续说:“丈夫死后,人们打开了阿梅利亚的石棺,发现她的肉身竟然未曾腐坏。按照天主教信仰,这是一种神迹。原本放在母亲脚边的婴儿,也被她抱进了怀中。”
嗯,好吧。
“打那以后,她就被奉为‘奇迹之母’。只要向她祈求奇迹降临,都能愿望成真。”
哦,那我们真该早点来。
萨拉走近墓碑,拿起铜环敲了三下,而后又跟十几个人跪在了一起。她做了祈祷,又画好了十字,然后才站起身来,面向墓碑,一步一步地退后离开。
她挽起我的胳膊,我俩走过墓碑和雕像之间的林荫路。萨拉告诉我:“很多没有孩子的女人都会来到戈伊里太太的墓前祈祷,请求她赐她们一个怀孕的奇迹。”
“不好意思,我可不想你也惹上这种奇迹。”
萨拉笑了,“放心,我只是祈求她保佑我们任务成功、回程顺利。”
嗯,真要成功顺利,那还真是奇迹。
墓园里到处都是游客,我和萨拉转了一圈,遇到了一些同团的团友。每次和他们打过照面,我都要轻声告诉萨拉:“你看,咱俩又见鬼啦。”
萨拉不觉得我这话有什么幽默可笑之处,但是,她的心情可要比昨晚接到安东尼奥那个建议的时候好了许多。
其实,她对我说:“我很高兴,咱俩马上就可以把哈瓦那抛在身后,踏上赶往卡马圭的路了。”
“你还是想想这个问题吧,万一接下来几个小时,那个联络的人还不现身,咱俩要怎样赶往卡马圭呢?”
“卡洛斯想了一个应急方案。”
“愿闻其详。”
“米拉马尔那边有一家专车公司,他们专门服务外国商人,可以把人送到古巴的任何地方。我们只要付钱就行,他们不会过问我们的行程,也不会留下任何记录。”
嗯,要是我昨晚就知道这个公司的存在,那该多好啊。我可以叫个车,带着她直奔卡约吉列尔莫。
萨拉还补充说:“到了卡马圭省,我们要立即化身为背包客和洞穴探险爱好者。”
“好吧。那十几个箱子又该怎样搬到卡约吉列尔莫去呢?”
“你去偷一辆卡车不就行了!”
“嗯,好吧。”
“从卡马圭到卡约吉列尔莫大概一百八十英里,我们可以在三到四个小时内走完这一程。”
“到了卡约吉列尔莫,我们又该干点什么呢?”
她略做沉吟,说:“我们就去一个叫‘梅利亚’的度假酒店,坐在大堂的酒吧里等候消息。”
好吧,我就知道有人会安排好我和萨拉这一次在卡约吉列尔莫的任务流程,只是没想到,这人就是萨拉。
“从昨晚开始,每天晚上的7点钟,都会有人在那个大堂酒吧里等着我们。这人知道我们的相貌,并负责和我们接头。”
“到时候接头的暗号是什么?”
“那个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会对我们说:‘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
嗯,他或她见到咱俩一定很高兴。
“他或者她会告诉我们把东西运上‘缅因’号的办法。”
“好吧。”
萨拉继续说:“梅利亚酒店的客人主要来自欧洲和加拿大,我们在那里不会显得很突兀。”
“我们去大堂喝酒,装着六千万的卡车又该停在哪儿呢?”
“他们告诉我,大堂酒吧里可以看到酒店的停车场。或者,你可以拿着枪守在卡车上。”
“我能请你帮忙看管一下么?”
“到了酒店再见机行事。”
我的问题还多的是,但她的回答已经足够了。反正,计划的关键部分看来我是知道了,即便她不在身边,我一个人也能完成计划。她告诉我这些情况不就出于这个目的吗?于是我表示:“好,我明白了。”
我俩牵着手,穿过了宁静的墓园,又朝着巴士停靠的地方走去。
星期一的早上,墓园里的本地人不太多,只有“奇迹之母”的坟前还有那么几个。在这条路上,我和萨拉更是几乎在独行。不过,我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人迎面向我们走了过来。他大概三十岁左右,很高又很瘦,还带着环绕式的太阳镜。我对萨拉说:“刚才,我在巴士附近见过这个人。”
他越走越近,她则一直盯着他。终于,她抽走了我臂弯上的那只手,我俩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眼看着那人距离我俩只有十英尺了,这时,他突然左顾右盼,而且还停住了脚步。
好吧,我可不想把后背暴露给他,就这样,萨拉和我也站在了原地。我俩和那人只隔着五英尺了。三人面面相对,还是萨拉开了口:“Buenos días。”
他也表示了问候,随后又用英语对萨拉说:“您对古巴陶器感兴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