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点了,高速公路上的汽车越来越少,公路两边也再也看不到什么住家了。地势有了起伏,爬坡的时候,汽车引擎明显很是吃力。嗯,这毕竟是一台船用马达,这与我这个渔船主搭配还真是有点讽刺。这难不成是报应?或者,奇科只是拿了最便宜的那种货色来应付我和萨拉?出多少钱,就能拿到什么价位的商品,看来,在这里,这个道理不大适用。
萨拉又开口了:“有两件事,让我们的这次古巴之行有了意义,比钱要有意义得多。”
“嗯,第一件事就是参观了那个有机农庄。第二件呢?”
“第一件事就是我们啊,麦克,我们的相遇相知意义非凡。”
“对。”我口上答应着,心中的滋味却有点复杂。
“还有,我们要带这些遗骸回家,这不也是意义重大吗?”
这倒没错,可是,在任何国家,每件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这些头骨同样如此。我不由得想到了一点:在这个国家过日子实在太难,为了生存,坑蒙拐骗四处横行。安东尼奥不就是这样的人吗?我隐约觉得,这些头骨并不属于那些死在比利亚·马里斯塔监狱的美国战俘,只是某些骗子利用了这个故事,把一堆不知来历的文件外加十七个身份不明的头骨卖给了爱德华多和他的朋友们。这里不缺死刑犯,也不缺一门心思想要推翻这个政府的流亡者——只要是能动摇古巴现政府地位的事情,这些人都愿意相信。可是,爱德华多有那么好骗吗?好吧,等我们逃出了古巴,准确点说,应该叫“如果还能逃出古巴的话”,我和萨拉为之搏命的那个目标一定会水落石出。
我这个人从来不会只看问题的表面,那十二个装满钞票又藏进山洞的箱子到底存不存在,我当然也有点怀疑。即便确有其事,这些箱子是不是还安安静静躺在那里都还得打上很大的问号呢。
唉,这次古巴之行真像一场加长版的魔术表演,一出巨大无边的幻影秀,一次“三牌换一张”的超级赌局,这里简直就是骗子和老千的霍格沃兹魔法学院。跟爱德华多、卡洛斯这些人比起来,阿富汗人都显得老实可靠了点。
地契的事总该是真的了吧。我用余光瞄了萨拉一眼。嗯,坐在我身边的是个有血有肉的真人,她说了不会再欺骗我,人家已经如此表态了,我又还能怎样呢?
“你在想什么呢?”萨拉问。
“我在想,午夜时分,安东尼奥来到你的房门之前,看到那块‘请勿打扰’的牌子,他会是什么反应。”
“你觉得他会报警吗?”
“报不报警,就看他想不想把他和你约会却又被你放了鸽子的情况告诉警察了。”
萨拉点头赞同。
“如果我是他,肯定不愿把自己被耍了的事情告诉警察。但是,万一安东尼奥特别敬业乐业,那肯定还会给警察打电话提个醒。早上七点半的时候,如果我俩没在码头现身,那不就等于心虚潜逃了吗?”
萨拉思索一阵,“任务的开头真是不顺利。”
“没错。”除了这点麻烦,我俩又上了警察的重点监视名单,这当然是托了安东尼奥的福。这一趟公路之行还可能会遭遇其他问题呢。警察没准儿还发现了我和“多鱼产业”号的联系并在一大早就赶往了卡约吉列尔莫。抵达目的地之前,我们不敢肯定他们是不是已经在等着我们了。如果真是那样,那句俗话可就应验了:别走太快了,等一等你的守护天使吧。
这个任务看起来真的不可能完成,随之而来的意外当然也不止一个两个。等我俩赶到卡约吉列尔莫,参赛的船队说不定早就被撵走了呢。爱德华多这个人也是一个不安定的因素。目前他正在哈瓦那四处活动,或者已经踏上他徒步漫游全古巴的故土行了。
除了杰克和费利佩,全古巴只有爱德华多知道丹·麦克米克和萨拉·奥尔特加的具体去向,他甚至了解我俩身下的这辆座驾。警察一旦抓住了他,并确认他就是爱德华多·委拉斯凯兹这个大名鼎鼎的国家之敌,肯定会想尽办法问出他潜入古巴的目的。他们还可能会对他上电刑呢。爱德华多发誓说他在被捕之前一定会服毒自尽,可是,真到了生死关头,谁知道他有没有那个胆儿呢。
还有奇科和弗拉维奥。我不想他俩了解太多情况,可他俩了解的情况却又比我设想的要多。嗯,还别忘了那个拄着拐杖的放风老头儿。爱德华多的那些朋友调查过他们三个的背景,这一点我相信。可是,安东尼奥说得好,这里每个人都打着两份工,他们还喜欢互相背叛、互相出卖。
萨拉又出声了:“总有一天,安东尼奥和他那些同类都会被审判。”
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其实,我今晚就想审一审他,地点就选在萨拉的房间。不过,现在还是以任务为先吧。
萨拉的目光落在了她那一侧的车窗之外。从刚才到现在,她一直左顾右盼,不断观察道路两旁的动静。
我发问了:“古巴的高速公路警察会不会使用那种没有警徽标记的车呢?”
“他们真会这么干。”她补充说,“不过他们一般都会开丰田SUV。”
萨拉真是个情报富矿。马塞洛给她透露了一些情报,那个退了休的中情局官员肯定也告诉了她好些情报,她还从爱德华多、卡洛斯和他们那些朋友那里获取过情报。我可不知道这么多的情报。不过,只要我开口发问,有时还是能够得到一点消息的。于是我又问了起来:“爱德华多跟你爸爸和你爷爷认识吗?”
“他认识他们两个。”
“好吧。肯定是你的爸爸或者爷爷,或者他们两个一起,把地契不在山洞而在教堂墓地的情况告诉了爱德华多吧?”
“我猜是。”
“但你怎么就不知情呢?”
“我……我可能也听他们说过这个情况,但我不小心忘了。”
“嗯,可能那箱文件本来是在山洞里面,只是已经有人去过山洞把东西取出来了。”
“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爱德华多肯定是这种事情的资深玩家了。他开始参与的时候,我俩可能还没出生呢。”
“这不是闹着玩的。”
“整件事就像体育比赛,只是不知道谁才是这场比赛的幕后操纵者。”
“反正不是你。”
“对。我只是场上的那个跑锋。你呢,算负责指挥的四分卫吧。爱德华多站在场边当教练。”
“比喻得很好。”她说,而后又劝我,“别为这个太纠结了。”
“好吧。”可我还在想着球队老板和比赛主办人是谁,想来想去,我想只有可能是……那个单位。
爱德华多提到胶囊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个想法,氰化物可不是容易得到手的东西,至少沃尔格林超市没有销售。我还怀疑爱德华多那张护照,以及他那些情报部门的熟人。想得越多,我眼前的那只魔爪就越是清晰。嗯,我在任务的背后看到了那个单位,也就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魔爪,中情局很大可能就是背后的那个球队老板和幕后操纵者。这也正常,很多美国人都是听着各种关于中央情报局的阴谋论的故事长大的,大家都认为这只魔爪无处不在。我爸爸参加高尔夫球赛发挥欠佳的时候,都会觉得是中央情报局在用脑控术整他呢。在阿富汗服役期间,我和中情局的人合作过。嗯,在阿富汗也算是中情局的巅峰表现。换在了古巴,他们可就没那么威风了。卡斯特罗上台之前,中情局就已经卷入古巴局势,他们在这块土地上秘密行动,一直锲而不舍,但结局总是不大理想。中情局各位官员的事业也因为古巴而起起落落,当然主要是在落。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可中情局因此落下的痛苦和蒙受的羞辱却还留在人们的脑海里。想想看吧,会爆炸的雪茄只算个笑话,猪湾攻势的失败可就是留名史册的大灾难了。
嗯,我猜,屡战屡败的中情局肯定想要一次转败为胜的机会。我还觉得,中情局里肯定没有古巴解冻的支持者。再这样解冻下去,卡斯特罗和古巴现政府都会更加稳固。再这样解冻下去,不等于把那些在古巴境内亡命冒险的异见分子都出卖了吗?到时候,倒霉的还有旅美的流亡者团体,比如爱德华多和他那一帮朋友。时至今日,他们和中情局还是关系紧密。所以,我觉得自己没想错,中央情报局应该是把爪子伸进了这一次的事件当中。假如真被他们插手,我们这一趟古巴之行肯定在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山洞里的那笔钱。任务的目标直指别克后备厢里的那箱头骨和那堆文件,以及随之而来的舆论风暴。大使馆关门、外交官回家的后果,大概也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后果或许没有那么严重,不过一场波折是少不了的。
假如真相就如我的猜想那样,那么,三百万美元也不过就是鱼饵,不对,鱼饵好歹也是一块肉呢,这笔钱,他们可能从来就没准备兑现,所以,它只算个亮晶晶的肥皂泡吧。好啦,萨拉说了,我不该为此太过纠结,她这当然是在扯淡,也可能是在给我打预防针,让我为即将到来的在卡约吉列尔莫等着我的惊奇做好心理准备吧。
但对于我来说,无论如何,离开哈瓦那的感觉很好。我现在开着自己的车,腰间还别着自己的格洛克,这种状态也还不错。基韦斯特虽然很远,但我们好歹走上了正确的方向。寻求改变的过程中,我才是掌舵的那个人。哈瓦那的骗局已经过去,接下来是我展现自己的胆量,展开冒险之旅的时候了。
萨拉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瓶饮料,和我一起喝了起来。她说:“我刚才一直在想这次的耶鲁校友旅行团。”
“你是在挂念谁呢?”
“麦克,别开玩笑了,我只希望我俩没给他们添麻烦。”
“你还真是体贴。”我俩现在可是在逃命呢。“他们遇到什么麻烦,你不是都认为是古巴政府造成的吗?”我说。
“我觉得,我们是利用了他们。”
“我们确实利用了他们啊。”我提醒她,“计划都是你们想出来的呢。”当然,这个计划有可能是中央情报局的作品。
“他们可能会被警察叫去问话。”
“那可是他们这一趟古巴之行的高峰时刻,算赚到了。”
“他们可能会被驱逐出境。”
“情况可能会更糟呢,他们说不定还得陪着安东尼奥晃上一个星期,除非警察真把那小子揍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啊?”
“好吧。我还是挺喜欢塔德这个人的。”我说,“艾莉森也不错,纳尔巴夫教授人也很好,还有那么几个人也还可以。”比如辛迪·内维尔,她真漂亮。我还提醒萨拉,“我可是把那件海明威T恤衫送给理查德了呢。”
她没接我的这个话茬,只是说:“我在想,塔德发现我俩不见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嗯,这件事非同小可。“但愿他会给大使馆打了电话。大使馆又联系了古巴内政部。内政部当然会否认我俩被抓。不过,美国大使馆肯定会一直留意我俩的失踪和行迹。”
她点头称是。
“就怕我俩不走运,塔德还没打电话,安东尼奥就赶在清晨之前和警察联系上了。内政部会用电子邮件把我俩的机场存照发给全国各地的警察局、军事基地、机场和港口,卡约吉列尔莫那边自然也会收到消息。”
她沉默了,好一阵子过后才开口发问:“你觉得这一次我俩逃得出去么?”
“我俩肯定需要拼尽全力。”
她点头表示了同意。“还记得我在国家酒店房间里跟你说过的话么?”
“什么话?”
“我说过,在你那艘船上,杰克和费利佩待在船舱,我和你坐在船尾,看着基韦斯特出现在远方的样子……”
“嗯,你说过。”
“我还说了,我们的这次任务得到了上帝的保佑。你从阿富汗平安回家,这一次也会平平安安离开古巴。”
“我记得的。”
“你要相信这一点。上帝曾经保佑过你,让你平安离开了战场。”她把手搭上了我的肩头。“上帝在保佑你,你的一举一动也是正义的。上帝与你同在,你现在很强大。”
我点了点头,又想起了军人中间广为流传的那份手抄报——命运向战士低语:“接下来这场风暴你捱不过去了。”战士低声回敬:“我,就是风暴。”
“我们会回家的,杰克和费利佩会回家的。战士,都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