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情歌

29、行为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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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春季校运会是从周兵的一个吓人的梦癫开始的。

那是个很好的夜,月光清水似的从大开的窗洞泻进来,我们睡在铺上其实是淹在水里。我的梦就是泡在温泉水里的,暖暖的水汽把我的下身泡得鼓胀。有心理学家说那就是我那个年龄的人爱做的性梦。

没有女人,却饥渴如狼。

周兵就在那时像狼一样吼叫起来,我们都醒了,看见他坐在**,满面愤怒,眼珠瞪得快要射出来。他挥着拳头边吼边捶胸脯。我跳起来想按住他,朱文摇着手叫我别动。说他是在梦癫,一会儿就好了。

他忧怨地叹息一声,重重地靠在了墙上。

我们都静静地看着他,也看着清水似的月光。我听见风的声音很像流水的声音,摇动的树叶丛中有吉他的声音。杨彩俊对吉他敏感,走到窗前,吐了一口痰回来,说弹得比粪还臭,还好意思污染这么好的月光。

周兵才回过头,对我说:“运动会开始了吧?”

我哈的一声,给他看看表,说还早呢,再睡两个小时都还早。他就跳下床,说不想睡,去外面抽支烟。寝室里好几个烟虫都跟他出去了。杨彩俊还扶着窗前,对我说来听听,吉他里的那个唱歌的女声嗓音很甜呢。我却躺了下去,说瞌睡还没睡够。

我再醒来时,一屋的人都把运动服穿好了。一身的红色,王海深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红带子,扎在额头上,头一昂真像电视里的练过武的小生。我也换上了一身红,那是我们开幕式上必穿的。我不喜欢这样的艳红,如是色彩深一点的绛红色我会喜欢的,会使我想起家乡来。那里许多房屋都涂着漂亮的绛红色。寺院最美的色彩也是绛红色。鲜鲜的红我不太舒服,因为我有恐血症,从小见到血都浑身发麻,四肢无力。

运动会我什么项目都没报,只想当啦啦队,或偷点闲去逛逛街、睡懒觉和去隔壁的农大找找柳青。我不相信她会逃走,会连点影子都找不见了。

王海深与陈阿芸都报了短跑,他们的女友都兴致勃勃地来为勇士加油。可他们都败下阵来,连前十的名次都没上。他们都很乐观,接过女友递来的可乐,喝得满身都喷出呛人的水汽,把空盒一扔,说:“不是第一,也不是倒数第一,就是胜利。走,去馆子里撮一顿庆功宴去!”

周兵报的全是投掷,铁饼与铅球,还有手榴弹。铁饼和铅球他也没上前十,手榴弹却是他的强项,早年在部队就得过第一。果然,他手榴弹一出手就看不到了影子。曾红红快乐得像看见了从他手中放飞的小鸟,跳着尖叫着。手榴弹飞进了场外的树林里。周兵与裁判都吓出了身冷汗,怕伤到了什么人。还好,那一会儿树林里没人。当然,对手们再不敢与他比了,都把第一拱手相让。周兵一激动就把曾红红搂在了怀里,两人久久地搂着,裁判的哨子尖厉地响着也不想分开。

我看见了这一幕,心内有股酸涩涌上来,眼睛有些痛。那一刻,我真想也有个对我痴心的女友,让我那样的搂呀抱呀的。我感到站在这里为别人啦啦,太没趣了,就退出来。我偷偷地溜出了校门,朝北碚街上走去。

春天的阳光走进去有走进温泉水一样的舒服,满街的人踏着阳光像踏着水一样,听得见水花四溅的声音。我在街摊上吃了碗酸辣凉面,正想朝对面的书店走去时,听见广场地道口子上围了一堆人,里面有人把吉他奏得很悲伤,有人高扬着脖子,把一首悲极了的歌四处喷撒。我觉得那嗓音很熟悉,就转身走过去,挤进了人群。一看见他们就想爽快地骂一句:原来混蛋并没绝种,都到这里来了!

我挤到了最前面,原来正是这两个不务正业的哥们。艺术学院美术专业的索南平措和音乐专业的王又全。他俩不知从哪找一身肮脏破烂的牛仔服,蓬头垢面,嘻牙咧嘴,满口焦黄,一看就是穷愁倒的乞丐。歌声难听,却充满了反讽和调侃。吉他在他们手玩成了玩具,转身蹲地,举过头。手指风车似的转着,声音就哗啦啦地洒着,像在满天抛撒亮晃晃的硬币。满场的人便激动起来,跟着他们的歌声一起吆喝。

热热闹闹人们很高兴,

欲望在膨胀,你变得越来越忙,

物价在飞涨,可我没钱读书,

混在这肮脏的垃圾场。

我没有理由变得更疯狂,

我手里的吉他,你兜里的钱包,

换回我的理想。

哦,商品社会,欲望社会!

商品社会,可怜的社会……

索南平措唱着唱着脸就紫了。他掏出纸巾很伤心地擦拭着眼睛,那个矮胖的王又全就亮开了歌喉,那声音真能把石头都唱哭:

给我点儿肉,给我点儿血,

让我有钱把知识学,

让我笑,让我哭,

让我亲人盼望的心不再流血……

哗啦啦的声音又响了,不是琴声,是扔进琴盒里的钱币声。我也掏出了准备买书的钱,扔进了琴盒。我想我这老乡肯定在什么地方把钱花光了,现在饭也吃不起了,才来这里献艺的。他们的歌怎么唱得这么难听,不像是天然的金嗓子和专业练歌的呀!索南平措半睁开眼睛看我,悄悄给我手势,叫我站一边去。我躲在了人后。他哗啦啦把吉他弹得脆响,蹲在了地上,弯下了腰,手熟练地弹琴,后脑勺渐渐地挨在了地上。周围的人一阵喝彩,又是一阵哗啦啦撒币的声音。

索南平措最后一支唱的是藏歌,唱得好极了,声音在周围人耳朵内跳着很美的旋子舞,把人们的脸上唱出艳艳的红光。他歌声刚停,所有人都拍手称好起来。索南平措得意极了,用手势做了好几个谢幕的手势。人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开了。索南平措叫王又天与他一起数钱,当着人们的面,大声报着钱的数。我的脸都红了,他们还一点羞耻感都没有,向人们晃着手中的票子。钱数完了,索南平才抓住了我的手臂,又拦下了一辆豪华出租,拖着我坐进去。王又天朝惊呆了的人们点头赔笑,抓起琴盒里的硬币朝人群中抛撒着,边撒边笑。开始,人们还没反映出来,过了不久,有人说了声抢钱哟!所有人都在乱哄哄中争抢地上的钱币。

索南平措朝有些愤怒的人做了个飞吻,就叫司机朝远处开去。

我不知他们在做什么,耸耸肩膀想问什么又不敢问。索南平措拍着我的背,说:“好高兴呀!今天真让人兴奋。我们的即兴表演把所有人都骗了!王又天把手中一大沓钱朝我晃着,说今天我们的行为艺术真的成功极了。看看,人就该什么都不要相信,信任会使最聪明的人变成弱智,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今天的钱除了打车,剩下的够吃顿西餐了。”

我说:“你们这样干,菩萨不会饶恕你们的。”

索南平措就哈地笑了,笑得很爽。他说:“洛嘎,你真的书读得太多了。我们是在给他们免费上课呀!教他们不要同情不明身份的人。那些钱,我们都退给他们了。你没看见我们撒币呀!那是还给他们的。我们得这一点点,算是劳务费吧。”车到了紫萝丝西餐厅,在那里我们狠狠吃了顿自助式西餐。饱了,每个人嘴里都咬着根牙签。

我还在想他们骗那些善良人的事,说你们真不该这样做,骗人是要遭报应的。索南平措又拍拍我的背,说:“你还是那么善。我们不是骗,是在创作艺术呀!看看,那些人欣赏了我们的艺术,都受了教育,不会盲目地相信可怜人的乞讨了。”

他见我还是一脸的不高兴,就说他不会再干,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想好好画画了。秋天有次全国美术专业的学生有奖比赛,他一定要画一幅最好的画参赛。

我们又去一个靠江的茶楼喝了茶,分手时,索南平措对我说:“老乡,下星期天有没有空?来看看我画画吧。我有好的东西给你看。”我说:“让我看什么?”他就笑,说:“我不说,到时你会知道的。现在说了就没意思了。”他拍地打死了一只爬到脸上吸血的蚊子,把手上的尸体和血给我看,我不忍看,脸朝向了一旁。他又哈哈笑了,说:“你真该找个寺院学扎巴。”

我回学校后在竹林里撞上了杨彩俊和音乐专业的那个小妹妹刘艳。他正给她讲什么样笑话,听得她哈哈不停地笑。我迎上去故意问:“彩俊,跑了第几名”他看着我,又哈了一声,说什么名次都没上。见他还那么坦白,就不想讽刺他了。刘艳却不饶他,说看他的腿,要是跑上名次,肯定参加短跑的全是蜗牛和乌龟。杨彩俊的脸就红了,用手指做成个蜗牛的样子在刘艳脸上爬。他们笑着跑远了。

周兵得了两个奖,全送给了红红。他与红红回到寝室,买了很多糖果与水果。满屋的人都在抢食。我进门时,只剩满地的果核了。

王海深把两张金黄色的冠军奖状展开让我看,说:“师大最棒的投抛大王在我们寝室,谁敢欺负我们的曾红红,有他好瞧的。大兵随手就把他扔到长江里去了。”

高家贵说:“不扔那么远,扔到茅坑里去尝臭大粪就行了!”

王海深说:“那好死他了。在里面还会看到嘘嘘嘘的撒尿!”

他一说,曾红红的脸就红透了。周兵一掌便掀到了王海深的肩膀上,说:“扔之前先把你的臭嘴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