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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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前掛了擺有香煙的扁木匣子的倪紅淚眼蒙蒙呆立在“精神堡壘”前,火烈的太陽欲將這高碑融化。高碑俯視她,像是在說,這世上言而有信者多,言而無信者也多。“我,寧孝原,今天對碑發誓,非倪紅不娶,返回戰場之前就與她完婚!”孝原這話在她耳邊嗡響,震得她心口痛。穿藍花短袖衣褲的她立足不穩,身子後仰,沒有了依靠,那小鳥般依到孝原身上的甜蜜沒有了。她目視“精神堡壘”,碑啊碑,你可是見證,你要以悲往事麽?

腳站麻了,淚淌幹了,她轉身走,無心叫賣香煙。

黃亮的日光下,高矮參差不齊的房屋像得了病似的,都垂著頭。黃葛樹、桉樹、楊樹、苦楝樹的樹葉兒打著卷,無精打采的枝條一動也懶得動。或急或緩的行人一個個都像懷揣有心事。馬路被太陽曬得冒煙,汽車駛過,揚起發燙的塵土。拉馬車的馬兒鼻孔翕動,四蹄蹣跚。小販和叫花兒們都懶得吆喝。整個街區像燒透的磚窯,令人喘不過氣。

突然聽到的話使倪紅的心口堵得慌,茶飯不思。

那天晚上,她與柳成喝酒吃飯到入夜。柳成的酒量不如她,喝得半醉,要她小住幾日,領她看看戰機。她笑著婉拒,說侯大爺那漁船還在江邊等她,她就住船上,要早些回城去,城裏還有事情要辦。她沒有打聽到孝原的消息,好失望,也無心久留。她急著回城其實也沒有啥子事情。孝原的父親已吩咐下人不許她踏進寧公館半步,她總不能坐吃山空,得要自謀生路,就用孝原留給她的錢,找木匠做了個裝香煙的有吊帶的扁木匣子,去煙草公司買來香煙擺放在裏麵,將扁木匣子掛在胸前沿街叫賣。重慶是陪都,香煙業興旺,誌義、中原、福新、華成等多家煙草公司湧來山城,這些公司多數來自上海。銷售香煙的牌子和包裝涉及政經、軍事、曆史、文化、民俗,可謂名目繁多、洋洋大觀。有“玉堂春”“孟薑女”“三姐妹”“哈德門”“紫金山”“和平鴿”“勇士”“福爾摩斯”“足球”“統益”“大前門”和女人吸的“快樂”等中外牌子的香煙。她記性好,唱得來民歌喊得來川江號子,就背了廣告詞叫賣:“姐在園中采石榴,郎在園外丟磚頭;要吃石榴拿個去,要偷私情磕個頭。‘情人’牌香煙!”“要得富貴福澤,天主張由不得我;要做賢人君子,我主張由不得天。‘明星’牌香煙!”她還自己編了詞叫賣。國貨“金字塔”牌香煙的煙盒上是東北義勇軍重炮轟擊日寇的圖畫。她就喊唱:“全民抗戰,不忘國恥,還我河山!‘金字塔’牌香煙!”還喊唱:“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老刀’牌香煙!”勤快精靈的她把這小生意做得將就,得了溫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