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東明小說自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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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寨的大岩洞裏,一盞盞野豬油燈燃得滋滋作響。那些旗幡、青銅兵器、酒具和宴樂的人們一起,全都拉出搖曳不定的怪影。

狻猊把臉躲在一片陰影裏,不動聲色地凝視著坐在蓬蜒身邊的那姬。已經為蓬蜒生兒育女過的那姬依舊楚楚動人,濃密的雲髻挽著,露出一截水竹般細潔光滑的脖子。宛如花環一樣圍掛在那可愛的頸項上的,是一串五彩斑斕的蚌殼。

望著這串蚌殼,狻猊的心猶如山蜂蜇了似的麻辣辣作痛。狻猊認得出那串蚌殼,當年暈他潛進清澈的阿蓬溪的浪底,一枚一枚撿拾出來的。那姬就在江邊的石頭上坐著,將兩條圓溜溜的腿垂在水裏。狻猊每撿起一枚來,就魚兒一般遊過去,用嘴去啄那姬的腳丫。那姬癢了,那姬笑了,那姬把腳尖挑起來踢,讓江麵上開出無數的水花。

蚌殼串起來,掛在那姬脖子上的時候,那姬睡進狻猊的野豬皮袋裏,成了狻猊的女人。野芭果一天天鼓脹著,狻猊一天天盼女人的肚子也鼓起來,女人卻被蓬蜒派人扛去了。

那姬被人扛在肩上,像卡在獸夾裏的小黃羊一樣彈著腿,狻猊木然地跟在後麵走。狻猊是去送獵物的,阿蓬溪的男人們獵到了毛皮美麗的豹虎,都該向溪主貢。

溪主樂了,溪主有賞了,溪主賞給狻猊一袋山芋兩條幹肉……

此刻,溪主蓬蜒端坐在虎皮墩上,把腰板挺得猶如阿蓬溪岸的陡壁,似乎左背處並不曾被長戈勾傷過。狻猊卻窺見他的口唇微微翕張,像涸溝中苦喘的河鯢。他那肥厚的眼皮鬆聾著,於是毫無表情的麵孔就讓人看不出一絲動靜了。

狻猊在陰影裏窺探著,冷不防那厚眼皮驀然抬起,兩道黃幽幽的光徑直射來,銅矢一樣銳利。

狻猊悚然一抖,方才明白蓬蜒並非在傭懶地閉目養神。

未等狻猊愣過神,蓬蜒已拖長聲調發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