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肖书记给小陈打电话,埋怨道:“你们那个新闻发言人口气满大嘛,给老百姓公道,话是不错,但应该是你说的吗?处理事情要有分寸嘛。”
小陈唯唯诺诺。心里却想:扯淡。要不是我们公安局的人冲在前边,你现在不定在哪儿哭呢。
回头给李涧峰打电话,不提市委领导的批评,只表扬他处理问题得当,然后嘱咐他手机一定要随时开机,等着那个爆料的电话。“这就是守株待兔啊,”他感慨着,“抓耳挠腮的。”
李涧峰说:“我也一样啊,嘴上急得都是泡。”
接小陈局长电话的时候,李涧峰正在长途汽车站等着接谢虹。放下电话,看着谢虹下了长途车向自己走来,心里就埋怨:你还嫌不乱啊,这会儿跑回来。
心里想,嘴里自然就说了出来。谢虹听了笑道:“我就是来给江洲搅局的,怎么样吧?”
上了李涧峰的车,她才收起笑容,告诉李涧峰:“借调不是长事儿,人家省厅也不缺人手。再说,我也不想老给人家当跑腿的。”说话间,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峻,俨然又是那个干练的女公安局长了。
李涧峰就不想再说什么了。他知道,谢虹看上去安安静静的,但是内心其实很强硬,她认准的事,什么人都是劝不动的。何况,她也没有做错什么。他发动了车子,侧眼看看谢虹,见她正一声不响地看着窗外,心里突然就想:我和她,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
当天晚上,给谢虹接风。李涧峰选了一家安静的私家菜馆,只请了韩玲作陪。谢虹说自己不太饿,不怎么动筷子。韩玲则说自己得减肥了,不然都没脸见人。只有李涧峰自己努力大吃大喝,见两个女人都看着他吃,就无奈地说:“你们真是不给我面子。今天晚上这状态,简直就是两个饲养员在喂一头猪嘛。”
两个女人都乐了,但看得出,笑得都不轻松。
李涧峰索性放下筷子:“好吧,我也别装蒜了,我其实也……怎么说呢,现在心里不踏实啊。”
韩玲笑笑:“为那个匿名电话吧?”
李涧峰惊得半天说不出话:“这个陈常委,不让我说,可他却……”
韩玲说:“不是小陈说我就没地方得到情报吗?你太小瞧我了吧?”“情报!”李涧峰无奈地笑,“看看你用的这词儿,像是当年的地下党。”韩玲也笑:“做新闻就是这样啊,我的同志。”
谢虹问:“什么匿名电话?”
事到如今,李涧峰看看四下无人,便低声把情况说了,并且告诉两个女人,那个打电话的家伙至今还没有再来电话,这个人像一只狡猾的猫,在欣赏着小陈和他这“两只耗子”心急火燎地四处乱窜。
韩玲说,事实上,她也接到了这个电话。并且,就廉租房坍塌事件,她也暗中做了一些调查。
李涧峰说:“有结果你可务必要告诉我们啊,别像以前似地,把我们蒙在鼓里,你在一边偷着乐。这件事可不同以往,它的分量你我都明白。”
韩玲并没有笑,看得出,她的心情很沉重。这对于她这个似乎看透了世间万物的人来说,好像不太正常。
“江洲虽小,但池浅王八多啊。”许久,韩玲才感慨了一句。她的话音刚落,谢虹就苦笑了:“你这个比喻挺准确。我就算是让王八咬了一口。”李涧峰说:“现在,我们也随时可能被咬。我老是有这种感觉,好像有人盯着我。”
他又想到马来福的握手和邵春山眼睛里的意味深长了。他问谢虹:“还记得你那个大学同学邵春山吧?”
谢虹脸色沉了一下,点点头。
“他现在是市财政局的副局长了。”
谢虹沉默了半天,低声说:“我不奇怪。他那个人,不升官倒奇怪了。”
李涧峰从谢虹眼睛里捕捉到一种淡淡的怨恨。他的心动了一下,因为他发觉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怨恨,似乎其中掺杂着一点点的痛和一点点的思念。谢虹发现了他的注视,掩饰地端起杯子,把眼睛埋在了橙汁里。她的躲避让李涧峰更明确了自己的猜测。谢虹和那个姓邵的之间,过去是有过一些什么的,而邵春山对谢虹的背叛,是谢虹心灵上最大的创痛。
他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
饭后,他把谢虹送回了家。是个晴朗的天气,月亮很圆,银白色的月光洒下来,让城市变得很宁静。即使是广场上的大秧歌,一向欢快的音乐也好像柔软了,有点飘浮的感觉。他们一路无话,好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似乎都想打破这沉默,可沉默却不屈不挠地压抑着他们,每一句想起的话都好像不合适出口。他们就索性沉默下去,直到谢虹走进家门,直到李涧峰抬头看着谢虹家的窗户亮起灯来。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是刚刚分手的韩玲。她简洁地告诉李涧峰,她在怡春茶楼等他。
李涧峰知道刚才的话题并没有说完,韩玲肯定还有话要说,而且,似乎这个话当着谢虹的面还不好说。李涧峰倒车,拐上江边的沿江路。月光下的江水波光粼粼,像一江的碎银子,晃着人们的眼睛。
果然,在怡春茶楼的小包间里,在铁观音淡雅的香味里,体态丰盈、端坐如佛的韩玲,一边熟练地摆弄着那些茶具,一边从容不迫地告诉了李涧峰一个秘密。
李涧峰一声不吭地听着,眼睛始终盯着茶船上摆的那个大大的叫茶宠的紫砂玩物。那是一只三条腿的癫蛤蟆,满身的疙疙瘩瘩被茶水滋润得发着淡褐色的油光,嘴里衔着一枚大铜钱。它小眼睛里的贪婪,让李涧峰不知为什么有点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