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正榮病了,大病一場。
在他生命垂危的時候,古城在狂熱中漸漸降溫。人們厭倦了。沒人再關心病中的賀正榮,他呻吟、掙紮、痛苦,卻沒有人知道。賀正榮被遺忘了。妻子調離了公安局,到工廠做了工人。兒子下鄉插隊去了。賀正榮獨自一人倚杖而行,經常一個人在小公園裏怨天尤人,也譴責自己。
有一天,一個消瘦的白發老人站到他麵前:“小賀。”
賀正榮病眼昏花,問:“你是誰?”
那老人笑笑,沙啞著嗓子說:“連我都不認識了麽?”
賀正榮說:“嗓音熟,可是……”
老人抓住他的胳膊,搖了搖:“我天天看你在這兒轉悠……我姓宋。”
賀正榮恍然一驚:“宋……你……你還……”
“叫我老宋。”當年的宋局長倒是紅光滿麵的,頗讓賀正榮自慚形穢。老宋上下打量他一番,問:“怎麽病成這樣?”
賀正榮苦笑,“垮啦,完了……”
老宋眼波一閃,瘦長的手指點點賀正榮的鼻子:“你,有心病,這才是關鍵。”
賀正榮又一驚。再看老宋,竟有仙風道骨的感覺。這從五七年就倒黴的老家夥,硬硬朗朗,氣宇不凡。
“您……挺好?”他試探著問。
老宋依然笑著:“當然挺好。吃得飽睡得著,不悲不怒不嗔不愧,自得其樂。”
賀正榮無話可說,又似有許多話說。老宋笑眯眯地把目光挪向飄拂的柳枝,枝間正有幾隻小鳥雀躍,很有幾分生氣。遠處,半荒的荷塘鑽出幾枝自生自滅的碧荷,在微風中搖出許多詠歎來。
二人沿著蜿蜒的小徑緩行。賀正榮從思緒中理出點感慨:“唉,當警察當到今天這份兒上,您說,有什麽勁?”
老宋看看他:“怎麽沒勁?有勁沒勁也不看這一時喲。從五七年就不讓我幹這行了,好,我幹別的,總不能讓我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