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淑慧精疲力竭地回到家時,她癱瘓在床的老母親正欠著身子費力地在桌上拿什麽東西。
手顫顫的,張開的嘴角垂著一絲長長的涎液。見到女兒進來,老太太眼裏閃出驚恐,一下子把自己摔回到**去了,含混不清地問:“你怎麽……這麽早……”
馮淑慧邊回答邊往廚房走:“早點兒回來不好嗎?我給你熬藥吧。”走進廚房,她猛然站住,一股冰冷從腳底升起,一下子就通到心髒了,恐怖像一隻巨手似的抓緊了她的心房。她想起了母親眼中那一瞬即逝的異樣。馮淑慧扭頭衝進房去,直撲母親的病榻。老太太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緊抓住被子不放,張大的嘴巴發不出聲音,許久不刷牙的惡臭一股股地從口腔中噴射而出。女兒不顧一切地掀開了被子,老太太那瘦骨嶙峋的腿邊滾出一堆紅紅綠綠的藥片。
“你幹什麽!”馮淑慧聽見自己的聲音尖厲得像刀片劃過玻璃,很嚇人。
“我……”老太太囁嚅著,混濁的眼淚嘩嘩地流下來了。
馮淑慧一下子癱軟在母親的床邊。她感到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就連眼淚也似乎流淌不動,隻把眼球燒得幹澀。許久,她說:“你不用去尋死,我找到工作了。”
母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枯幹的、顫巍巍的手試探著抓住女兒的膀子,又鬆開了,又抓住,抓得牢牢的,仿佛怕她一下子跑掉不再回來。馮淑慧心裏一酸,她知道自己是母親唯一的依靠,她知道自己的下崗對母親是多麽嚴重的打擊。她看看母親,母親也正在看著她,眼神裏是可憐巴巴的詢問。她歎一口氣,堆起笑容,說:“媽,真的,我找到工作了,工資不高,可也夠咱們娘兒倆吃喝的。”
“是我拖累你了。”母親說。
自從癱瘓之後,她常說這句話。而且奇怪的是,她說別的話總合混不清,而隻有這一句咬字十分清楚。仿佛她所有的思維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這一句話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