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占元说你要不学好,你就别回来。你回来干什么?你回来就得学好,就得走正路。就得堂堂正正做个人。
白小国的头忽一下扭了过来,说:“你说啥?你问我回来干啥?你说我回来干啥?你想叫我干啥?”
白占元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他说:“干啥?走正道,干人事!别再干那丢人事!”
白小国忽一下又坐起来了,他恶狠狠地说:“老爷子你不是问我回来干啥吗?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回来吃你的。(白小国说着,吼起来了。他用手指着父亲)吃你!我吃定你了!”
白占元手指着他,哆哆嗦嗦地说你,你个狼羔子!你不要脸了?…。”
白小国说老爷子,我这一遭全是你害的。到了这一步,我还怕丢人吗?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丢人!你等着吧……”
白占元手一指说:“你给我走尔现在就走。我给你脱离父子关系。”
白小国身子往后一倒,又躺下了,他两手枕在头下,说:“老爷子,你嚷什么?你是想把我逼到绝路上,是不是?好哇,很好。去吧,你拿根绳子把我勒死吧,你把我勒死算了。”
白占元盯着儿子……白小国也望着父亲……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对视着。
片刻,白占元气呼呼地走出去了……
约有五分钟的样子,白占元又走了回来,后边跟着周世中。走进门来,白占元推开白小国的房门手一指说:“世中,你给我揍他!这是个狼羔子也想气死我呢!你听听他说的话回来就是吃我的!还吃定我了……”
周世中来到白小国的门前。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声音不高,却很严肃:“小国,你给我起来。”
白小国看了看周世中,心里有点怯,说:“周哥,这又不干你的……”
周世中再次冷冷地说:“起来!”
白小国说,周哥尔欺负我呢?”
周世中说:“我就是欺负你呢,你起来,起来说着,他往床前跨了一步。
白小国一看不对劲,忙坐起身来,说,周哥,你铁,你厉害,你兄弟怕了你了。好,好。我起来,我起来还不行吗?”
周世中说你说那是人话吗?给师傅赔个礼。我给你说,以后再敢不学好,我可不饶你!”
白小国最怕的就是周世中。看看他,只好说:“好好;我错了,我认错还不行吗?我他妈的不是人,我不配当人。我不会说人话。只当我放了个狗屁,行了吧?”
白占元说:“你要认这个家,就得学好,就得走正路。你要不认这个家,立马给我走人,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白小国说:“好了,好了,周哥,你回去吧。就按老爷子说的,行了吧?我犯了错,你杀我剐我,行了吧?”
周世中看了看白小国,语气缓下来说:“小国,谁杀你剐你了?你爸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还是学好吧!”
白小国说:“周哥,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还咋哩?”
周世中对着白占元说师傅,你也消消气。他只要学好……”白占兀捶了一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世中说:“小国,可不能再惹你爸生气了……”说着,又对师傅说师傅你歇吧,我过去了。”
待周世中走出门,白小国便说:“老爷子,你就这么整治我?你就这么整治你儿子?好,咱走着瞧!……”说着,他又朝门外瞥了一眼,姓周的自也走着瞧!”
白占元说:“你,你还想咋?!”
白小国说咋也不咋。去吧,去吧,睡你的去吧。跟你说话耽误瞌睡,我也不给你说恁多。我想想再说……”
上午冻间门口贴着一张“通知”。“通知”上写的是二车间工人违犯生产纪律的处罚人员名单。有的是迟到一分钟,有的是在车间里吸烟,有的是违反操作规程,有的是不爱惜量具等。这些列着名单的工人先后受到,元以下的数额不同的罚款……
有很多工人在围着看,一边看一边在七嘴八舌的议论……
有的说,……千分尺掉地上了,他就罚我!”
有的说这家伙特狠!”
有的说:“这月罚我两次了……”
有的说,该罚,谁让你在车间里吸烟呢?”
片刻,上班的铃声响了,人们纷纷往车间里走去。
这时,小田从车间里走出来,站在车间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个本子。
车间里,机器声轰隆隆响着,工人们都在自己的车床前忙活。周世中站在车床前,刚把工件卡好,李素云走过来说:“世中,又是秋霞的电话……”
周世中说:“我不接。”
李素云说,她,她怎么老给你打电话呀?”
周世中不吭。
中午多家灶”厨房里,梁全山手里端着面条走进来,把面条重重地往灶旁一放,摔摔打打的》锅碗一片乱响。
王大兰正在切菜,看了看他,说:“哟,梁师傅也会做饭?”
梁全山没好气地说,人家当科长了!人家能挣钱!咱不情当眼子了……”
王大兰笑着说:“看你说的。玉娟当科长了?我说呢……”
梁全山说:“屁!”
王大兰说:“梁师傅,你可别这么说。近来我看玉娟出手不一样,就是能挣大钱了,我跟她一块买过一次菜,也不大跟人搞价钱了,说多少就多少。”
梁全山“咣”的一下,把勺子扔进炒锅里,说:“看烧的,还没挣多少呢!要是真挣了几七几八,这个家就盛不下她了!”
王大兰说:“她能挣钱,是好事。她打外,你打内,这多好哩。”梁全山说谁呀?谁打内?我打内?我一个大男人给她打内?想着吧!”
王大兰看了看锅,忙说,锅热了,热了!”
梁全山“啪”一下,把切好的葱花扔进油锅里,烧热的油星儿一下子溅到了他的脸上,他"哎哟”一声,手捂住脸,忙往后退。
惹得王大兰“咯咯”笑起来……
梁全山马上发牢骚说:“成天不着家,孩子也不管……”
楼道里,小田急匆匆地走上楼来……
周世慧一直在自己的房间的窗口看着动静呢。一瞅见小田回来了,忙走出来,截住他说:“小田,我这儿有两张电影票,晚上的。”
小田摇摇头说:“不行,我去不成。这一段车间里事太多……”周世慧一听气了,说:“你不去算了。你不去有人去!”说着,扭头就走。
小田一边匆匆上楼,一边说:“太忙我实在是太忙。改天吧。”周世慧嘟着嘴说:“改天,改天,谁还等着你呢!”可等她又扭过脸来,小田已走得没影了。
白占元家,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白小国才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到洗脸间用湿毛中擦了擦脸。而后他走出来,看父亲已下好了面条,正在盛呢,也就厚着脸去盛了一碗。
白占元没有理他,自己端着饭碗走了出来,坐在厅里的沙发上,剥了一瓣蒜就着吃。
白小国也端着饭碗走出来,摇摇地来到厅里,看看父亲,一手端碗,另一手把筷子插到面条上,腾出一只手来,伸到墙上贴的奖状上,“哧儿”撕下一溜儿哧儿”又撕下一溜儿,一连撕了三溜儿。
白占元看见白小国这样,明知是故意气他的,刚想放下筷子,转念又一想,强压住怒火,心说:“随他的便吧……”就只装做没看见,低着头重又操起筷子,可他吃了两口,实在是吃不下去,就又把碗放下了。
白小国看父亲生气不吃了,他倒端着面条碗,往地上一蹲/‘哧喽,哧喽”地大口吃起来……
白占元点上一支烟,默默地吸了两口,说:‘小国。你给我说说,你想干啥?你到底想干啥?”
白小国看着父亲,停住筷子,想了想说:“那就看你想不想安生了……”
白占元说:“你说吧。你说说,怎么叫我安生,怎么叫我不安生?叫我听听。”
白小国说:“我反正就这一堆了。厂里也把我辞了。你看着办吧。要想安生,也行,得有个条件。”
白占元苦苦地吸了两口烟,愁着脸说:“你说吧,啥条件?”
白小国说:“给我买辆车,就那种面的叫我开着我就永不给你找事。这你情放心了。”
白占元眉头一皱/‘啪”的一下,重重在把筷子放在碗上,说:“你以为你爸开着金山银山呢?!买车。我那儿有钱给你买车?”
白小国说:“我就这一个条件你要不答应,可就别怪我了。”
白占元气愤地说,噢,我要没钱给你买车,你还去偷人家?”
白小国说:“老头儿,你既然不管我了,那你就别操我的心了。我想干啥干啥。到那时候。你可也别怪我。恁活个人,我活个鬼,恁走恁的人路,我走我的鬼路,两不相干。我活好活坏,你也不用生气,你情光笑了,见天乐呵呵的……”
白占元气得头在沙发扶手上连碰了两下,说,你,你!我。
白小国说:“老头儿,我想学好啊。我想当个雷锋得有人让我当啊,是不是?我想学好恁不给我条件我咋学好?厂里不让我干了,在家你又不待见我尔说叫我咋活?我总得有条活路吧?”
白占元喃喃地说:“买车我是没钱,我真没这个钱。你爸是个工人,挣俩钱都让你……”
白小国说:“看看,你不是说让我学好吗?到事上了,你又没钱了。你不是三十年的劳模吗?不是都很高看你吗?没钱可以借呀!”白占元说:“借?向谁借?怎么还?一辆面的得多少钱呢?叫我上哪儿去借这么多钱……”
白小国说:“也不多呀,才七八万。”
白占元吃了一惊,说,七八万,老天,你还说不多?”
白小国说:“看看,代沟又出来了!按现在人的消费观念,七八万是个小数目,这对有钱人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你懂不懂?”
白占元喃喃地说,不懂,我什么都不懂……车,我给你买不起;钱,我也给你借不来……”
白小国说:“老头儿,我也给你表了决心了,是不是?我也想走正路,是不是?可你不给我条件。往下,可就不怪我了,啊……”白占元颤颤地站起身来;一边往房里走,一边无可奈何地摆摆手说:“你,想咋咋,你随便吧……”说着,佝着腰走进房里去了。外边,白小国喊道:“老头儿,你听好,这可是你说的,你可别后悔!”
房间里,白占元躺在**,左翻翻身,右翻翻身……终于,他又坐起身来,看着妻子的遗像,看了一会儿,他长长地叹口气,把遗像从半截柜上拿下来,把像框翻扣在柜子上,抜掉周围的钉子,取下后盖,从里边拿出一个贴有妻子半寸照片的小红本本,那是妻子的、已经作废了的、工会会员证。他从里边摸出一张存折来,看了看,又重新把像框钉好,这才朝外边喊道:“小国,你过来。”
白小国走进房来,一眼就看见了母亲的遗像,说:“咋?又当着我妈的面给我上课呢?”
白占元眼里含着泪说:“小国,当着你妈的面,我告诉你,你爸确实没钱给你买车。我这里,有……有一张八千块钱的存折,本来是留着给你娶媳妇用的。你既然就拿去吧……”
白小国心里暗暗一喜,嘴上却说:“八千顶啥用?”接着又说:“八千就八千吧,我再想想办法……”说着,就伸手去拿一这时,白占元却说:“慢着……”说着,从柜上拿起存折,站起身来,说:“这钱,你可以拿。不过,你得答应我,从今往后,你学好”
白小国说:“老头儿,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
白占元望着儿子,身子往下屈着,老泪纵横地说,当着你妈的面,儿子,我给你跪下了。你答应我,你学好……”说着,老人“扑咚”一声,在床前给儿子跪下了。
在这一瞬间,白小国心里也热了一下,他看了看母亲的遗像,忙上去扶住父亲……似乎想说什么,可他却没有说出来。
白占元仍在地上跪着,流着泪一遍一遍地重复说:“小国,你学好吧,你学好吧……”
然而,白小国心中那一丝激动很快又消失了,他仍用那种口气说:“好,好。起来吧,起来吧。我学好,我学好。我学好还不行吗?”白占元最后又问,你真学好?”
白小国扭过脸去,说:“我真学好。”
白占元这才站起来,沉重地说广你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