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平静的深秋之夜。遥远的星辰像是悬挂在一幅色彩昏暗的背景上,汽车的喇叭声由于浓重的空气而变得低沉、压抑。出租司机缓缓地开着车,穿过街灯与黑暗交替变幻的市区,朝着郊外的新建住宅奔去……
还不到半下午的功夫,陈维则已经喝掉了一整瓶五粮液。他在黄昏时离开家门,说出要去的地点后,就面红筋胀地倒在后座上。开车的小司机闻出了他嘴上刺鼻的酒味儿,知道这人喝醉了,便把车开得不疾不徐,准备稳稳地多赚他几个油钱。
再一次丢掉行政科长的职务后,陈维则就觉得自己是前途渺茫了!他时常不去上班,独自在家中喝得酩酊大醉。尽管存在着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但这一线的希望对他来说也是虚无缥缈,好像整个人生都失去了意义!这当然是为了那个可恶的女人,为了那个此刻正投送另一个男人怀抱的女人!尤其当整间屋子笼罩在容易引起性欲的昏暗夜色中,陈维则便在**频频翻身,这是又一次通宵失眠的征兆。这时他的思维总是变得十分敏锐,总是超越了本人的经历,对逝去的所有往事都记忆犹新。
陈维则是在一个标准的军人家庭里熏陶长大的,除了父亲的戎马生涯,还有什么思想教育能够切切实实落在他头上呢?军人家庭出身的孩子往往是这样,他们只要顺顺当当地通过学业,就可以想方设法地进部队,接踵而至的便是稳定的事业与步步高升的前景。然而陈维则却从一个意想不到的阶梯上跌了下来,他的父亲陈副司令员如今离休,跟长子的关系始终不冷不热。成功对他来说早已成为遥不可及的事,连娶妻生子也成了连绵不断的恶果,甚至对自身造成了严重的伤害。既然如此,深感绝望的他还能再去思考什么问题呢?
但他仍然在每个晚上久久不能入眠,直到黎明的曙光透过那高高的落地窗挤压过来,他才离开床铺爬起身,又踱到阳台上去抽烟直到天色大亮。正对着他家门窗的一棵大树上,一只昼夜鸣啭不停的小鸟仍在有条不紊地吟唱着,似乎在讴歌自己搅了他一夜的梦,从而取得了又一次恶性的胜利……
这时,城市上空开始隐隐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阳台下面也掀起一阵阵的脚步声、自行车推出车棚的声音,以及人们取牛奶和送孩子的各种噪音。最后这些仿佛总是落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的声音,总算是全都消散了,一切又归于平静,只有他还独自叼一颗香烟,透过那冉冉升起的烟雾,在遥不可及的空间里寻找着自己逝去的美梦……
这样日复一日单调沉闷的时光,使他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于是他就去借助辛辣的**,借助可以使自己长眠不醒的刺激物--正如旧日那种致命的妩媚,那种坚韧的**,伴随着他被别人利用的强烈追悔,猛烈地蔓延过大脑和四肢……
究竟楚天虹在多大程度上利用了他?为数不多的一点钱?或是大量倾注的感情?这点儿他并不去多想,他只是要清楚地确认,这是一件并没有结束而他必须去亲自处理的事情。这个习惯早就养成了,也许在他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将军的后代,却永远折断了战死沙场的壮志雄心后,他就认识到了自身的处境,因而做出了这最终的选择……是的,有些事虽然棘手,却必须自己去处理,而不能依靠任何人甚至国家机器。这在过去是如此,将来也永远如此。陈维则差不多意识到这点时,就已经动手穿衣服了。仿佛有种本能在朝他大声叫喊,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更不可在想象中将自身的精力耗尽。他必须选择一个颇为适当的进攻方式。即使他徘徊在天地之间,思谋着这一行动计划时,他的头脑也难以清醒下来。是的,是该采取行动了!不能再犹豫下去了!这可能是他在有生之年向女性发起的最后一次冲锋!
转瞬之间,他已经来到大街上。离开自己的住房时,他就曾有过片刻的彷徨,而当出租车沿着那延伸无尽的黑暗驶去时,他竟然发现自己在流泪……他伤心地默默无望地哭着,浑身颤抖,就像一个毫不害臊的女人那样。一心想占便宜的出租司机偶然抬头,从反视镜里发现了这个镜头,不禁失望地叫了一声。
“怎么啦?“陈维则两眼平视前方,摆出一副不可侵犯的姿态,”难道你转悠的时间还不够长?偷的油钱还不够多?我已经上车快半个小时了,你还没开到指定的地点!”
“不,前面就是你要去的锦苑!“司机猛踩刹车,声音中露出强烈的好奇,”哥儿们,你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JL?我能帮你一下吗?”
“不,谁也帮不了我,这我知道。事情从来就如此!“陈维则古怪地看着他,对此极不耐烦,”你好好开车,现在就把我送进阴间地府,还嫌太早了点儿!”
“怎么回事?我好像看见你在哭!一个标准的大男人,却躲在出租车里偷偷摸摸地掉眼泪儿!“小司机重又发动了车,仍然冒出一大串关心的话,同时整个人都向后倾斜,以表明他说此话是非常严肃的。”你愿意跟我讲讲吗?我最想听乘客们的故事,对我来说那总是极其陌生的故事。或许,我听了之后,可以替你分担点儿什么……”
“不!“陈维则断然回答,”等你年纪再大点儿,你就会知道,失恋的人们遭受着什么样的痛苦!那真是极度的痛苦,好像你的身体都被撕裂了!不,你年纪轻轻,所以你不懂,而等你到了这个岁数,你又可能会变得冷酷无情……好吧,我来给你一个忠告,那就是别去爱人。永远不要爱上你遇见的任何一个女人!”
他的面庞在迅疾闪过的灯光下看去,显得充满了邪恶,脸上的表情甚至有几分狰狞。小司机十分敏锐地感觉到这点,又态度恭顺地问下去:“你是失恋?这我可不信。现在没有人失恋,更没有任何男人会在失恋的时候痛哭流涕!你想要女人吗?那么随便从大街上抓来一个好了!只要你付得起钱,她准会乐意跟你上床。告诉你吧,我就经常遇到这码事儿!有时某个漂亮的妞儿坐车到了点,突然说自己没带钱,甜言蜜语地许诺:的哥,你就在我身上捏几下吧!或者摸摸我的大腿,这也算是一种付钱的方式,不是吗?于是我就去摸摸她或者捏捏她,运气好的话,我还会死命掐一下重要的部位,或者干脆咬她……是的,这不算什么!失恋根本算不得痛苦!只要有钱,就会有女人爱你!这就是我的经验之谈,也是社会上流行的现代恋爱观!”
小司机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说得十分露骨,似乎也想在这个问题上表达一下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同时趁机又绕了一个大圈。这番话多少摧毁了一些陈维则上这儿来的冲动,但他看见锦苑那一栋栋造型优雅的楼房在夜色中呈现,望着在灯光下进进出出的风姿绰约的男人和女人,又禁不住咧嘴大笑:“好了!你也逛够了,我也到点了!”
他跳下车,扔出几张大额钞票给司机,突然换了一副恶狠狠的腔调:“你认为失恋的男人就只会痛苦吗?告诉你,那只是序曲,现在要上演的才是正戏。我相信,今晚在这座豪华公寓里,肯定会发生一场决斗!”
“什--么? “小司机拉长了声调,看着他在车窗外模模糊糊的阴影中。
决斗,和一个我早就认识的男人决斗!”他长长地吸了气,把手伸进车窗去,拍拍那小司机的肩头,“等以后有空了,我再讲给你听。当然,如果我还能活着走出来,并且有幸坐上你的汽车的话……
”
不等对方开口,他就带有警告意味地按了按他的头,然后转身扬长而去,高大的背影在夜色中看去凶气逼人。
剩下大吃一惊的小司机,压低嗓门对自己说:“天哪!这是威胁!他不会饶了那个男人……我该怎么办?去向公安局或这儿的门卫报警?说我拉了一个疯子?”他陡然坐直身子,望着手上的几张大额钞票,高声地叹着气,“不,我什么也不说,谁也不告诉!我不想被卷进去……这个可怜的男人,或者他一进门,倒先被情敌给捅死了呢!说实话,像他那样的死了也就死了,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尽管如此,他升上车窗发动车时,还是在悲伤地摇着头。他深信,自己再也不可能见到那个愤怒与疯狂的男人走出这道大门了!陈维则注入熙熙攘攘的黑暗中,很快就摸到楚天虹的那一套房问。她没给过他钥匙,但他早就偷偷地配了一把,或许,那是未雨绸缪,今天却派上了另外的用场。他这时的神情十分激动,甚至可以说是令人生畏。如果有谁敢去偷窥他的面孔,准保会吓得胆破心裂!
陈维则打开门锁进屋后,怀着一种可怕的仇视心理屏住呼吸,打量着满室的豪华陈设。他曾经在这屋子里做过一系列的美梦,也曾经在这儿度过一个个欢乐的时光。这所华厦美屋本该是一条连接过去的欢乐与未来幸福的纽带,最终却成了痛苦本身。现在这儿只有冷冰冰的月光在地面上嬉戏,而未来世界的黑暗却令他心寒胆怯。这屋子的女主人并不知道,寻欢作乐虽只是一时的感情,但在他倾注了人类所有的情愫之时,她便既不可能后悔,也没有丝毫退缩的余地了!
陈维则咬紧牙巴骨,在他心中维持至今的自制力已**然无存。他鼻子抽搐了一下,突然狂暴地伸出手去掀翻了一张茶几,紧接着倒霉的是总在角落里傲视他的三十四寸索尼彩电,以及音响和其它电器,最后遭挫的是流光溢彩的高档家具……他砸呀摔呀,直到胳膊酸痛还不肯罢休,只是歇歇气又重新干下去,就像有一股邪恶的魔力在促使着他,随着那些豪华陈设的粉身碎骨,他心头的仇恨和压抑也烟消云散……
痛痛快快地砸了一番摔了一番之后,陈维则才坐在一张撕裂的沙发上,手中端着一杯刚从破碎的酒瓶里倒出的“x0”,面色苍白,怒气冲天,同时又显得虚弱不堪,望着自己的辉煌成果静静地.
微笑。楚天虹不在家,使他最初怀有一种强烈的失落,现在却想象着这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回来后,看到满屋子乱七八糟的场面会有什么反应?她总是以一种清高同时又无限柔顺的姿态来接待男人,实则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她可从来不曾想到,自己也会面临这种下场吧!
大约等了半个小时,他几乎沉沉睡去,才听见钥匙插进门孔的声音。陈维则激灵地打了个冷战跳起来,抢先去摁门后的电灯开关。楚天虹和林涛走进来,看到这幅情景都不由地愣住了,过了几秒钟,楚天虹便处于一种恐惧和瘫倒的状态。她一头扎进林涛的怀里,仿佛那儿是他们最好的连结点。林涛不满地嘟哝着,明显不愿在这里跟老朋友碰头。他是个尽职的情人,也是个胆怯的艺术家,他惧怕退伍军人那种强烈燃烧的情绪,从而立即得出一个结论:任何情欲里的暴饮暴食都会引起消化不良,他早就该退避三舍。
陈维则洋洋自得地微笑着:“没想到,我们又在这儿碰面,而且抄了你们的老窝子吧?”
楚天虹感到不知所措,没有答复,只是举目四望,心痛地抽着冷气。
林涛连忙举起双手,发表严正声明:“对不起,这儿没我的事吧?我得赶紧走了!”说完,他已退至门边,想溜之大吉。
“别走!”陈维则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举动似的,一个箭步就冲到他身边,迅速扣住了他的手腕,呼吸变得急促了,“你还不明白?事情就是你惹起的!现在你可不能逃跑!如果我不采取任何行动,楚小姐也会笑话我的,我就会失去她一向的敬重……难道你愿意如此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涛发出一声干笑,他抽出一支香烟,可又抖抖嗉嗦点不燃它,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等候下文。陈维则仰面大笑,笑声逐渐变得歇斯底里。他仔细端详着林涛,语调冷酷地说下去:“不错,我的脾气十分火暴,我本该痛打你一顿的,因为你总爱跟我作对,屡屡抢走本该属于我的女人!但现在我突然觉得,应该给你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我们来决斗吧!看谁能占、上风,那么他就赢得这个女人,而落败的一位呢,就该跟他喜欢的女人说声再见,然后分道扬镳……而且,她也应该叫他一声胆小鬼!”
他一直不看落坐在破沙发上的楚天虹,突然就打开了一个随身带来的小手提箱,那里面装着两把明晃晃的带锯齿的意大利水果刀,长长的金黄色刀柄,长长的闪着寒光的刀锋,在灯下一望就让人心惊肉跳……陈维则将两把水果刀都拿到手中掂了掂,然后将其中一把递给簌簌发抖的林涛,咧嘴一笑,说:“这是文炎出访意大利时带回来.的,兄弟们人手一把。当时你不在,你这把就交给我保管了:现在
“正好派上用场……”
楚天虹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叫声,为自己一直被当作旁观的角色而忿忿不平,她紧紧抓住林涛的手,不断发出惊恐的尖叫,使人听了毛骨悚然。
“我简直无法忍受了!这太过分了!“她眼神混乱,气喘吁吁地指着陈维则,”这是一种恶毒的行为,是蓄意谋杀。用意大利水果刀来决斗?你们都会刺死对方的!林涛,你应当制止他,赶快把这个疯子赶走!要不我就报警啦!”
林涛却早已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他的嗓子仿佛噎住了一般,连话也抖搂不出来,他试图冲上前去,但两条腿又在发颤,甚至不能承受自身的力量。他干脆绝望地垂下双臂,断然不去看那水果刀一眼。
陈维则又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然后轻蔑地看着楚天^工:“这就是你选中的男人?我看他都快昏倒了……”
他带着狂怒猛地一挥手,对面的一男一女便尖叫着四散逃开。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门响,楚云汉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紧紧抓住陈维则的手臂。
“算了吧,陈大公子!“他神情冷漠地说,”你对这一套把戏还没有腻味呀?如果不是你喝醉了,我就会告诉你,这种荒唐的闹剧早该收场了!”
“好吧,就算我喝了点儿酒,那又有什么呢?“陈维则的胳膊在他手中不耐地扭动着,”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善罢干休的!”
楚云汉紧盯住他建议:“如果你真喝醉了,就该去卫生间里擦把脸,那样你就会清醒清醒,然后我们再来谈……”
“你认为我真该那样吗?“陈维则犹豫不决地放下水果刀,”事实上,我并不想让自己过于清醒……”
话虽如此,他还是顺从地走进了卫生间,使劲儿拧开水龙头,把头伸进水柱下冲着,房间里也能听到那”哗哗哗“的流水声……剩下的三个人一时都没说话,楚天虹衔住哥哥那对乌沉沉的眸子,便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用手指着房间:“瞧,他把这里弄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我还没去办保险呢!这是一笔重大的经济损失,我非得让他赔不可!”
楚云汉抱着双肘倚到墙上,锐利的眼神斜视着她:“若是有一笔精神上的重大损失,又该谁来赔偿呢?”
楚天虹的眼里闪出泪花,绝望地摇摇头:“哦,这是双方面的损失,我们的房间,我们的感情……真是令人痛心呵!”
兄妹俩的一问一答填补了沉默的空隙,楚天虹凭直觉猜测到,哥哥今天到这里来绝非偶然,他好像是有话要跟她讲。他虽然阻止了陈维则那可怕的行为,但对妹妹的情绪却不屑一顾,似乎有更重要的使命在身。哥哥或许知道,眼下的情况并不算严重,陈某人的无理取闹也不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看来;他也不打算拆散或重新组合这房间里的男男女女,他只是等着以一种傲然的姿态,来处理只属于他自己的事件。
楚云汉一声不吭地拉过一张损毁不算严重的椅子,正待坐下去,林涛又急急忙忙地开口了。他脸上露出重重叠叠的忧虑,万分激动地说:“我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哦,不!可能这里什么事也没发生,我真是对此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看见楚云汉锋锐的眼神,就神秘地摇摇头,急忙收住口。楚云汉却已经走到他面前,彬彬有礼又措词严厉地说:“这位先生说得有道理。事实上,对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任何事妄加评论,都是最不明智的。
林涛又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竭力使自己脸上露出另一种表情:“这么说,我就更弄不懂了……亲爱的楚小姐,看来,我也该向你告辞了!很遗憾,不得不请你原谅,我是想真正地离开你。我已经看出来,自己陷入了本来不该陷入的境地。我是个搞艺术的,我陪不起这精力,我也怕自己被愤怒和嫉恨撕得粉碎,或者被一把意大利水果刀刺个透心凉……不,我必须离开,这下子我是真地该走了!”
楚天虹赞同地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凄凉的笑容:“看来我们都一样,都是身处绝境了……”
林涛还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种令人沮丧的含混不清的声音。他又绝望地一甩长发,带着歉意看了楚天虹一眼,然后朝楚云汉欠了欠身子,尽量使自己像个大丈夫一般挺直身躯,慢慢退出这人仰马翻的豪华居室。
楚云汉点燃了一支烟,又把它举到自己眼前,仿佛要看着那一点火光,用相当苛刻的口吻说:“这就是你中意的男人?天虹,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玩火者必自焚,你就不怕惹火烧身?然后欲火焚身?”
“当然怕。 ”楚天虹心有余悸地回答,“刚才打开门,看见陈维则坐在这间屋子里,我当时的感觉真是害怕极了!”
“噢?”楚云汉这回用得是一种极其怀疑的口吻。
楚天虹痛苦地低下头,啜泣声清晰可闻。“你有手绢吗?”她声音颤抖地问,向哥哥伸出一只白皙的手。
楚云汉叹了口气,抖出一方手帕给她,同时投去极其不满的眼光。楚天虹也注意到这点,脑子里又飞快旋转着。事实上她对林涛早就厌烦了,刚才他自己不走,她也要想方没法地赶走他。现在另一个男人已经落到她掌心,一个真正优秀而且有用的男人
“不像林涛那么纤弱,也不像陈维则那么粗糙的男人。可这一切,她又怎么能告诉哥哥呢?眼看已经没什么可哭的了,她只得擦干泪水逃遁似地来到阳台上。
城市已经延展到郊区,五颜六色的灯光与黑暗交织为一个闪闪烁烁的层面。新建公寓墙外的大街上,人来车往,热闹非凡,酒吧间和餐厅的灯光格外辉煌,时隐时现的霓虹灯却在黑暗中炫耀着它那显赫与光荣的身份。一辆辆出租车带着黄色的顶灯,庄严繁忙地从阳台下掠过,逐渐消失在光线微弱的夜色之中。在那里面落坐的人们,或许总是带着一丝羡慕的眼光,来观望和揣摩着这片豪华住宅吧?
楚云汉跟出来,站在妹妹身后,突然举手指向一栋黑魃魃的大楼:“喂,天虹,那不是财经大学的宿舍吗?我们曾在那里住过,你还记不记得?”
“我倒是几乎忘了!“楚天虹直视着那栋大楼,声音里带着少女时代的困惑,”那是‘文革’前的困难时期吧?我记得,当时妈妈花钱特别节省,还经常从乡下带些菜团子回来给我们吃。而我呢,一件新衣服压在枕头底下,总舍不得穿,直到它小得再也不能穿上身……。”
“是呀,那是困难时期,可又是长身体的时期。“楚云汉加重了语气,意识到这些话的含义对妹妹来说,已不重要了。”母亲是个优秀的好女人,她具有一种现代妇女难以寻觅的美好品德:温良,恭顺,任劳任怨,朴实节俭,还有就是懂得怎么去爱她的亲人……”
“是呀!认真回想起来,恐怕每个人的母亲都是尽善尽美。“楚天虹确实没有真正听懂哥哥话里的含义,”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提起去世的妈?”
“我再说一遍,因为她是个善良的好女人!“楚云汉猛地回过身来,眼神责备地看着她,”而你,妹妹,你跟妈备方面都相同,只是不如她那么善良……噢,可以说是很不善良。我不愿说你歹毒,因为我是你的亲哥哥!”
楚天虹内心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羞愧,但她紧接着就平息下来,似乎哥哥这么说,只是要跟她开一个古怪的玩笑,她感觉到的,也只是一阵微风从耳旁掠过。”哥,我想,你是我所碰到过的最善良的男人。你比我更像母亲,因为你有一双跟她一模一样的、富于浪漫色彩的眼睛!”
“是吗?那真是太妙了!“楚云汉的声音变得生硬起来,”几个月前,就在这间屋子里,你跟我谈到了你的生活、你的苦恼。你那时就想把我牵扯其中,对不对?你知道,我会爱上那个女记者,因为,我不是拥有这双酷似母亲的、富于浪漫色彩的眼睛吗?”
“哥,别忘了,是你自己对她一见钟情!“楚天虹有意流露出震惊与意外的目光,”哎哟,我的好哥哥,我从没在你脸上见到过如此严肃的神情!你今天到这儿来,是要宣布一件重大的事情?说不定,你还要跟那个女记者成婚呢!”
“是呀,这些俗套都是干篇一律,只是事情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他声音低沉地说,”我是要结婚了,但对象不是冉凝,而是邓丽,我们家原来的小保姆,现在被你**出来的小歌星!今晚我刚从她那里来,她已经接受了我的求婚!”
“邓丽?“楚天虹惊得愣在那里,呆若木鸡,似乎一下子被击中了要害。她嚷道,”哥,你发疯了?她怎么配?而且,你爱上的是冉凝呀!”
“是呀,可能我跟你一样,认定完美无瑕的爱情还不够,还不能令人满意吧?爱情,这是一个古老的名词。与所爱的女人结婚,更是一种过时的、早就被人丢弃的想法,对吗?“楚云汉突然间变得自卑和沉闷起来,”不!我从不存有那样的奢望!我不可能跟冉凝结婚!我早就应该明白,我对她不算什么!这段婚外恋只是没有结,果的游戏……”
看见哥哥痛苦地低着头,楚天虹言不由衷地说:“可她,她也是爱你的呀!这我能看出来。我早就看出来了!她不可能不要你这样的男人!”
楚云汉紧握栏杆站着,夜幕遮去了他脸上的血色,他此刻看去苍白得吓人,他不声不响地望着妹妹,直到楚天虹被哥哥盯得害怕起来,正想逃回房间,他才一把抓住她,抓得她手腕生疼,好像他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他目光震慑地瞪着她,呼吸急促地来讲这番话。虽然这番话他现在才来讲,已经是太晚了!
“天虹,你必须记住我的话,记住以下几点简短的声明:第一,我是个极其自私的男人,我不会属于我爱的女人,而只想要爱我的女人属于我;第二,我从没指望过跟冉凝生活在一起,她也不属于我的生活圈子,我的往事对她而言,委实太沉重了!第三、就算我能够正常地去爱,像我们的母亲那样,我也得不到她。因为我们的关系已经被你搞得一塌糊涂了,是的,被你!”
楚天虹吓了一大跳,她望着哥哥,但是闹不清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既然如此,那你就把这一切都忘掉吧!既然这件事非发生不可。我指的是你对冉凝那种疯狂的不切实际的爱,那么有没有我掺杂其中,它都会发生。毕竟,你们是生活在同一个不大的城市里,而她又是那么著名的一个女记者,主持的是男男女女都爱看的黄金节目、生活话题!”
楚云汉对此不予理会,他倏地沉静下来,望向夜空一言不发。这是一个炎热的美妙的秋日夜晚,西部城市的晚风轻柔撩人,所散发出来的魔力此时已经侵入了他们的身体,像幽灵般摆布着他们的灵魂。突然间,楚云汉十分清晰地想起了他所爱的女人,想起了她嘴唇里含有的那种美妙气息。他甩了甩头,似乎要把这个诱人、的形象从脑子里驱除,以便能定下神来处理当前的要务。
“是的,你能看出来,只要一提起她,我就会处于一种异样的情绪中。“他坦然挺直身躯,换了另一副语气说,”但我要承认,这的确是一桩偶然事件。我们并不是被你驱赶着去跟对方交往。事实上,我们是怀着一种好奇与奥妙之感,自自然然清清白白地走到一起来了……还有最后一点就是:我的婚姻并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刻意安排。如果这样做是伤害了冉凝,这也可能是你最终的希望?”
楚天虹哑口无言地看着哥哥转身走向房间。当他的背影就要离开她的视线时,她才振作起来说:“哦,你并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亲爱的哥哥!如果有可能,你还是去问问死去的母亲吧!可能她会知道,你究竟要的是什么?”
楚云汉庄重地停顿了一下,听出了妹妹话里的焦虑之情,面部神情也变得温柔起来。他回身靠在阳台门上看着妹妹,似乎感到问心有愧。因为他做出这个决定时,确实压根儿就没想到过母亲,没想到过母亲的生活愿望和处事原则。他手扶着阳台门框,平静地转了一个话题:
“你不想去卫生间看看吗?那姓陈的男人已经在里面好长一段时间了,你就不怕他出事?”
“哦,不!我不想去。“楚天虹微微瑟缩了一下,”恰好因为这个,我才不想进去……”
楚云汉又责怪地看了她一眼,走进卫生间。就连他也没想到会看见这副情景。陈维则倒在水池一旁,已经沉沉睡去。他的睡相十分伤感,似乎在梦中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