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辙南辕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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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怎么样?”彭蔓问。

戴小雨说:“那得先看你会怎么样。”

彭蔓捡起冰激凌继续吃起来。

戴小雨两手重叠放在自己的腹部,她语气和缓地说:“如果两个月以前,你给我来这一套,我早出手教育你了。现在我也要当妈了,有了包容心,看得比以前远也比以前开。”

彭蔓脸色惨白地问:“你怀了孩子?”

“是啊,怎么了?”

“你怀了我爸的孩子?”

“我怀的是我的孩子。”

彭蔓崩溃了,哭号着摔门而去。

戴小雨手里端着那盒冰激凌,怔怔地坐在沙发上愣了许久。手机铃响,是彭湃打来的电话。戴小雨不接,电话铃声持续地响着。

戴小雨开门出来,彭湃从出租车上下来,看到戴小雨,立刻跑过来。戴小雨躲他,戴小雨越走越快,她在车流中飞快地走着,四周汽车喇叭鸣笛声此起彼伏。

戴小雨跑到白静慧家,看到奶奶正在教吕正做宫保鸡丁,她胃里翻滚想吐,说:“奶奶,我进去躺一会儿。”

白静慧跟着人进卧室,看着她躺在**,关切地问:“脸色这么难看,还是不舒服?”戴小雨点点头。白静慧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说:“奶奶给你煮点粥?”戴小雨说,不想喝粥,想喝酸辣汤。

白静慧答应着出去。戴小雨想了一下拿出电话,拨通鲍雪的电话,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了她:“彭湃不想要这个孩子,我跟他彻底闹翻了。”

鲍雪正在珠海的外景地候场,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发火,问道:“你想怎么办?”戴小雨说:“那个家我是不能回了,彭湃会围追堵截,他女儿已经找上门跟我吵过一架了。奶奶这里我也不能久待,她要是看出来我怀孕了,非彻底跟我翻脸不可。再说,吕大夫几乎长在这里,我住着也不方便。我想搬到你那里去住行吗?”鲍雪问:“你住我那里,谁照顾你?”戴小雨说:“我自己能行。”

鲍雪叹了一口气:“姐,我真懒得搭理你。”戴小雨可怜巴巴地说:“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是,你要是也不理我,这个世界上,我真的没谁可投靠了。”鲍雪说:“从小到大,我跟你生气从来没超过24小时,怎么可能不理你?再说了,你愿意把自己弄成千疮百孔的渔网,撒下海去捕鱼,碰到一两条不怕死的鱼,那是你的乐趣,你的人生态度,我无权干涉。”

戴小雨心里一阵难受,带出了哭腔说,她这一辈子,活着太没意思了。鲍雪说,她的生活离一辈子还远着呢,她真的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吗?戴小雨斩钉截铁地告诉鲍雪,孩子找她做妈妈,她怎么能不要他?鲍雪打气说,那就生下来吧,她俩一起抚养。

戴小雨的眼泪顿时雨点般地落下来,她哭出了声。

“姐,你别哭啊。”

戴小雨抽抽搭搭:“眼泪有毒,憋着对胎儿不好。”

“哭吧,哭吧。”鲍雪想了一下说,“姐,你立刻动身到珠海来,我是单间,你就在我这里住着,看看海,散散心,我还有四十场戏,拍完咱俩一起回北京。”

戴小雨有点犹豫,问:“这样行吗?”鲍雪说:“有什么不行的?别的演员都带着助理,我光杆司令一个人来的,你就假装是我的助理,让我来照顾你。”

戴小雨的心情瞬间好起来,起身来到客厅餐桌旁,大口大口地喝着酸辣汤,喝出了一头的汗。

白静慧问:“有那么好喝吗?”戴小雨说:“爽到家了。”白静慧说:“锅里还有,我再给你盛一碗去。”吕正忙说:“我去,我去。”他起身去厨房了。

白静慧说:“我还是你姑怀小雪的时候学着做的,忘差不多了。”戴小雨的心“咯噔”一下,她垂着眼皮喝汤。白静慧感叹说:“你要是早点结婚,现在也当妈了,我也见着第四辈人了。”

戴小雨说:“我生孩子的时候一定赖在您这里,想吃什么跟您要什么吃,您不能不管我。”“可怜自己爹妈,折磨我?”白静慧笑。戴小雨撒娇:“我是他们生的,他们都不待见我,怎么可能喜欢我生下来的孩子?我不管,我就赖上您了。”

白静慧开心地笑。吕正把玻璃汤锅端上桌,白静慧又给戴小雨盛了一碗,戴小雨闷头喝汤。

戴小雨买了去珠海的飞机票,飞机按时起飞。她坐在座位上,看着舷窗外飘浮的白云,心情很是沉重。机长发出广播说,珠海上空有雷电,飞机转停杭州机场。请大家在机场等候重新起飞的消息。

戴小雨坐在候机室里,心里五味杂陈。多少年没回来了,自己的家就在这座城市里,只要她愿意,抬腿就可以去。问题是她不知道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

戴小雨问工作人员:“飞机几点起飞?”

“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请耐心等候。”

“我能改签吗?”戴小雨问。

工作人员说:“可以。”

女儿在自己居住的城市降落,戴厚江两口子一点心灵感应都没有。朱敏出去忙自己的事情,戴厚江瘫坐在沙发上看钓鱼频道。老同学打电话来,说,同学聚会改在中午。戴厚江问:“不是晚上吗?”老同学说:“有人晚上看孙子写作业出不来。再说了,晚上大鱼大肉对身体不好。咱们这个年龄,还是要注意养生。”戴厚江说:“那我得赶紧动身了。”

戴小雨在自家小区门口徘徊,便利店老板娘站在门口清点刚进的货,她一眼认出来戴小雨。老板娘跟她打招呼:“好多年没见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戴小雨没说话转身走了,老板娘生气地说:“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这时,戴厚江匆匆从便利店门口走过,他看都没看站在便利店门口的老板娘。老板娘说:“父女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灶坑打井,屋顶开门,眼里没别人。”

医学院组织退休人员去云南旅游,可以带家属,吕正问白静慧想不想去。不去,白静慧回答得很干脆。吕正有些好奇,问她为啥不想去。白静慧告诉他,她去过好多次云南了。吕正希望白静慧能跟他一起去,这样他们的关系就进一步了。白静慧劝吕正出去散散心,放松一下。送行的饺子迎客的面,她给吕正包顿饺子吃。

白静慧拌馅包饺子,吕正笨拙地擀饺子皮。白静慧说:“你给我放那吧,你擀的皮子薄厚不一,下锅煮就得烂。”有人按门铃,白静慧说:“快递,你去给我取一下。”

吕正出去了。白静慧伸手够酱油瓶子,地上有水渍,她的脚下一滑,身子朝后倒去。白静慧一只手触地,另一只手护住脑袋,她短促地叫了一声。吕正跑进来,见此情景吓坏了,忙把白静慧扶起来,查看她的手腕。白静慧疼痛难忍,胳膊不让碰。

吕正镇定地说:“起码是骨裂,我带你去医院。”

吕正判断得没错,确实是骨裂,医生叮嘱白静慧补钙,少活动。吕正问:“要不要叫孩子们回来?”白静慧摇摇头说:“小雪在剧组拍戏,她请假会影响整个拍摄计划。小雨刚离开北京,机票挺贵的,因为这点事把她叫回来不合适。再说了她眼里没活儿,给一巴掌,都不带挪一下地方,伺候我还不得把我急死?”

吕正又问:“小雪她妈能回来吗?”白静慧还是摇头:“我女儿搞的那项专利,正在节骨眼上。我这点事,不值当把她惊动回来。我伤的是左手,不影响生活。”

“那就把你交给我吧,我是大夫,知道怎么伺候骨折病人。”

白静慧客气地说:“不用,真的不用。”吕正很是热情:“我待着也是待着,我家离这也不远,溜溜达达地就过来了,帮你料理料理家务,弄口吃的,不成问题。”白静慧想了一下说:“那听你的,我给你一把钥匙,从现在起,你可以随时出入我家。”吕正开心地笑了。

超市下面有很多饭店和商店的铺面,人来人往很热闹。戴小雨在一家糕饼店门口站住了,她推门进去买了糕饼,拿出来一块,一口咬下去,闭上眼睛细细地嚼着。她在心里说,这是我最喜欢吃的,这么多年,味道一点儿也没变。

红灯亮了,戴小雨站在斑马线处等待过马路。超市的工作人员,把手推车一辆一辆套在一起,手推车形成一个长龙。一辆拉货的面包车停在门口,司机下车卸货,他忘了拉手刹。面包车溜车,顺着下坡越溜越快。司机吓坏了,在后面追。面包车撞向成串的购物车,购物车长龙往前冲去,撞在送外卖小哥的电动车的屁股后面。外卖小哥从电动车上跌落,电动车继续往前冲。路人一片惊叫声,电动车带着很强的惯力撞向马路,戴小雨被电动车撞翻,一头栽在地上,电动车砸在她的身上。

鲍雪给戴小雨打电话,电话一接通,鲍雪连珠炮似的发问:“你坐的飞机有谱没谱,到底几点起飞呀?”

“手机机主被车撞了,正在抢救室里抢救。”

“你是谁?”鲍雪警惕地问。

“我是抢救室的护士,你若认识她的家人,请赶紧跟她的家人联系,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戴厚江真没有第六感应,这个节骨眼上,他还在包厢里跟十几个老同学喝酒闲扯。一个女同学说:“当年戴厚江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大帅哥,以为他会追求咱们班的班花。没想到,他追求的是别的班的朱敏。哎,你喜欢她什么?”男同学替戴厚江回答:“浪漫,温柔,说起话来甜糯糯的。”戴厚江说:“那是三十多年前,现在你让她写‘浪漫’两个字,她会啐你一脸唾沫。”

同学说:“我不信。”戴厚江说:“咱俩打一个赌。”男同学问:“赌什么?”戴厚江说:“我马上给她发个微信,说一句我俩搞对象时常说的话。如果她能像三十年前那样温柔地回应我,咱们也别AA制,这桌子酒席的钱我一个人包了。如果她没有温柔地回应,这桌酒席的钱你付。”男同学说:“一言为定。”

老同学们全来了兴致,围过来看戴厚江发微信。戴厚江在手机上写:“朱敏,我爱你!”朱敏很快回复了,她回答了七个字:“滚一边去,老东西。”

全席爆笑。戴厚江的手机响了,他接电话,是鲍雪打来的。他惊讶地问:“哎哟,你怎么想起来我这个舅舅了?”鲍雪说:“我姐在杭州。”戴厚江心头一动,脸立刻板起来,他压低声音问:“她还有脸回家啊?”

“我姐出了车祸,大出血很危险,已经下了病危,现在正在医学院附属医院抢救,您跟舅妈快去吧!”

戴厚江站起来,撒腿往门外跑。同学们追出去喊他:“老戴!老戴!”

戴厚江发疯一样地跑远了。

戴厚江和老婆朱敏着急忙慌地赶到医院,六神无主地守在手术室外面。朱敏脸色惨白哆嗦成一团,戴厚江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医生从里面出来对他俩说:“患者怀孕两个月,外伤造成子宫破裂,大量失血,人已经休克了,这种情况只能全子宫切除。”

朱敏满脸泪痕,她说:“无论如何不能切子宫,切了,我女儿就废了,她才二十九岁。”

手术在紧张地进行中,主刀医生叮嘱助手:“尽量小切口,不能搞得太难看了。我再强调一遍,今天无论做什么都不能给她切子宫。”

助手说:“血止不住了。”

医生说:“立刻输血。”

主刀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他衣襟上溅满了血。

医生说:“输了血,用了止血药,血色素才6,病人血压不稳,瞬间出血1000毫升,2000毫升的血已经用没了。”

戴厚江号啕出声,他用拳头砸自己的脑袋。朱敏双膝一弯要给主刀医生跪下,被医生及时扶住了。

“你别这样。”

朱敏泣不成声:“求你了,医生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