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辙南辕

拾肆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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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世均手忙脚乱地帮圆圆穿衣服,圆圆甩开他的手说:“我不要穿这件衣服,我要穿那件粉颜色的。”“好,好,爸爸帮你去找。”杜世均说着把衣橱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扔在**,圆圆站在旁边看他给自己找衣服。

杜世均拿着一件深粉色的衣服给她看:“是这件吗?”圆圆摇头:“不是。”

大壮跑进来喊:“爸爸,我快饿死了。”杜世均说:“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问问圆圆的粉色衣服放在哪儿了。”圆圆叫起来:“爸爸太笨,我要妈妈回来!”

司梦正在影视公司开剧本研讨会,她拿起手机悄悄走出去接电话。杜世均说,他把家门钥匙丢了。司梦埋怨说,给她打电话有什么用?直接找开锁公司换锁呀。杜世均问,怎么找?司梦生气把电话挂了,她把开锁公司的电话号码截屏发图片给杜世均。没一会儿,杜世均的电话又打过来了。司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接了电话:“有事快说,我这开会呢。”

“家里没煤气了,怎么办?”

“书房的第二个抽屉里,有煤气卡,你拿着,去小区门口的北京银行买煤气,一次可以买五百块钱的。”

“哦,哦。早上来了个查水表的,给了我一个水费单子,这个去哪儿缴费啊?”

“这个你不用管了,我在手机上就可以缴费。家里没有煤气,你跟孩子们怎么吃?”

“带他们出去吃烤鸭,然后看个电影。”

司梦:“好,我挂了。”

鲍雪在拍摄现场候场。手机响,戴小雨要求跟她视频。她问鲍雪:“回来面还没见到,你怎么又走了?”鲍雪说:“嗨,给一个哥们儿救个场,几天就回去了。姥姥的手腕怎么样了?”

戴小雨说,奶奶手腕基本好了,可是她与那个吕大夫有点不对劲,他居然有奶奶家的钥匙,可以随意出入奶奶家。鲍雪没想太多,没钥匙姥姥给老吕打求助电话,他都进不来。戴小雨纳闷,奶奶能自理了,都没让老吕还钥匙。

鲍雪笑着说:“姥姥是人精,比咱俩加起来都活得明白,姐。你能把自己那点事情搞明白,她老人家就阿弥陀佛了。”

戴小雨想想也是,便挂了电话。这时,刘梁周的电话打进来,他坐在监视器前问:“身体怎么样?”戴小雨回答得很干脆:“能不能不戳我的伤口?”刘梁周说:“要是还觉得痛,就来找我。”

“懒得见你。”

“不用见我,这里的景美得能把你吓死,一样的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时,它怎么能长成这个样子?”

戴小雨挂了电话,微信里进来一条视频。戴小雨打开看,河流山川风光绚丽,镜头转向后面是一张刘梁周的笑脸。

手机又响,戴小雨以为是刘梁周打来的,立刻接通电话。

“你终于接我的电话了?”彭湃的声音。“有话说!”戴小雨扔出去三个冰坨子。彭湃问:“你住在哪儿?”戴小雨冷冷地说:“没必要告诉你。”彭湃心平气和地说:“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你生气我能理解,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个坎再难也得过是不是?”戴小雨问:“你三番五次地给我打电话,就为了说这个?”

“我想跟你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你说地方吧。”

电视里在播放怎样钓鱼,戴厚江躺在沙发上看着屋顶愣神。戴小雨从卧室里出来说:“爸,我出去一趟。”戴厚江坐起来问:“干什么去?”戴小雨双眉紧锁:“爸!”

戴厚江意识到自己管多了,立刻又躺下了。戴小雨出去,戴厚江又坐了起来锁门出去。戴厚江在小区门口来回转圈,门卫警惕地看着他。他站在小卖部门口喝着罐装啤酒,眼睛瞄着小区门口。彭湃和戴小雨上车离开了。

还是那个咖啡馆,还是那个角落,彭湃打量着戴小雨说:“你恢复得不错。”“托家人和朋友的福。”戴小雨回答得很冷漠。彭湃说:“这不像你说的话。”

戴小雨说:“那个我已经死了。”

彭湃感叹戴小雨变了,她语气生硬地?回去,骨头变硬了,藤蔓变成了黄花梨。彭湃这次决定扔下重磅炸弹,他告诉戴小雨,知道她喜欢北京,他正在四处看现房,看中了立即交款。戴小雨的心动了一下,抬起头看彭湃。

彭湃及时抓住了戴小雨的心理变化,问她喜欢巴厘岛,还是马尔代夫。戴小雨警惕地问,干什么?彭湃温柔地说,给她一个婚礼。

戴小雨盯着他,彭湃的笑脸叠化成那山水视频中刘梁周的笑脸。戴小雨立刻避开他的目光扭头看别处。旁边桌喝咖啡聊天的男人抬起头看她,那个男人的脸也叠化成刘梁周的脸。戴小雨心乱如麻,她碰翻了杯子,咖啡洒在桌子上。

彭湃叫道:“服务员!再给上一杯咖啡。”

服务员过来擦桌子上咖啡。

“你在上海给彭蔓和她妈买房了吧?”戴小雨问。彭湃一怔立刻说:“小雨,我这是在向你求婚啊!”戴小雨说:“婚姻不是一个词,更不是用来给别人看的。它是实实在在的生活。过去因为懒散,我做什么都三分钟热乎气,结局总会有人替我兜着。死过一回我明白了,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必须对自己负责,要求别人对我负责,那是大错特错。”

彭湃语气无奈地说:“你还是不原谅我。”“需要别人一次次原谅的生活有意思吗?”戴小雨问。彭湃动情地说:“小雨,咱们俩经过五年时间的生死考验,我对你的了解是从里到外,知道你的缺点是什么,优点是什么。”

“我过去的大部分的焦虑,说穿了是没有安全感。所以才整天活在讨价还价当中。那种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你想过什么日子我给你。”

戴小雨用鼻子哼了一声。彭湃说:“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身体一些功能受到损害,产生自卑心理我能理解。你想过没想过,除了我,谁会不在乎你是否还有生育能力?小雨,跟我结婚是你正确的选择。”

“这么说,你娶了我就是救了我?对不起,我不接受你的施舍。”

“话不能这样说。”

“我摔断了两条腿才学会站起来,我不会在你面前再次下跪。”

彭湃被她的话惊得张口结舌。戴小雨从口袋里掏出来那个钻戒,放在桌子上说:“这个钻戒我还给你,咱俩两清了。”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彭湃坐在那里半天没动地方。

戴小雨走在街道上,她掏出来手机看着里面的照片。照片上戴小雨一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那枚硕大的钻石戒指。她自言自语道:“好歹我也有过这样一枚戒指。”

杜世均领着圆圆站在校门口。放学了,孩子们拥出校门。大壮跑到杜世均身旁拉住他的手打招呼:“爸爸!”杜世均低头看着他问:“你们学校的校风怎么样?”

大壮思忖了一下说:“非常大!”

杜世均被儿子逗笑了。大壮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用纸巾包着的小包说:“这个送给爸爸。”杜世均打开看,是大壮掉的一个乳牙。大壮说:“我已经送给妈妈两颗了,这颗送给你。”

杜世均握着那颗乳牙,瞬间觉得自己跟儿子的关系近了,他问:“什么时候掉的?”大壮说:“上课间操的时候。”杜世均摸摸他的脑袋,感叹说:“我儿子已经八岁了。”大壮点点头:“嗯,咱俩认识八年了。”

“咱俩算不算发小?”杜世均问。大壮口气肯定地说:“当然算。”圆圆发牢骚:“就你俩好吧,谁也不理我。”杜世均立刻抱起来她:“爸爸带你去买蛋糕。”

回到家,杜世均带一双儿女玩捉迷藏,大壮被丝巾蒙着眼睛站在地中间,他扎煞着两只手,在房间里四处**,他摸到杜世均身上。

杜世均把他的手扒拉开说:“妹妹没藏在爸爸身上。”

大壮在屋子里四处摸了一遍,摸进了卧室。大壮四处摸,没找着圆圆。他一把扯下蒙眼睛的丝巾四处看,哪里都没有圆圆的影子。

大壮问:“爸爸,你把妹妹藏哪儿了?”

杜世均把大壮领到床边,打开被子卷,原来他把圆圆卷到被子里面了。一对儿女叽叽嘎嘎笑成一团。

杜世均边笨手笨脚地收拾房间边说:“咱们赶紧把屋子弄好,要不妈妈看见,又该电闪雷鸣了。”

圆圆把杜世均扔得东一只西一只的鞋放到一块摆好,她对鞋说:“你们不在一起,就没法好好说话。”

圆圆把喝完水的杯子盖盖好,杜世均夸她:“真棒!我女儿这么小,就知道,东西从哪拿的,要放回到那里去。”圆圆说:“它们是一家人,不盖上,孩子该找不到家了。”

杜世均大惊,意识到父母之间的感情对孩子影响很大。他把女儿拉到自己的怀里,诚心诚意地检讨自己:“爸爸不是个好爸爸。”圆圆看着他的脸,认真地说:“爸爸,你比我们幼儿园段佳妮的爸爸帅多了,她的爸爸秃顶。”杜世均一下乐了。

这时,司梦打来电话问:“孩子们怎么样?”杜世均说:“没病没灾一切正常。哦,对了,大壮掉了一颗牙,他把那颗牙送给我了。”“记着,睡觉前让他们好好刷牙。”司梦在电话里叮嘱他。杜世均说:“你妈妈来电话了,圆圆接的,她在电话里面跟她姥姥告我的状。”圆圆在旁边插话说:“你这不也是在告状吗?”

杜世均哑口无言。他给圆圆换上睡衣,安顿她躺下,然后走到桌前看大壮写作业。圆圆说:“爸爸,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杜世均说:“我得给哥哥辅导作业。”圆圆瘪着嘴哭了:“爸爸爱哥哥不爱我。”杜世均急忙过来哄她:“好,好,爸爸给你讲故事。想听什么?”圆圆带着哭腔说:“小白猫”。

杜世均清了下嗓子开始讲:“小白猫有一个妈妈和两个哥哥……”圆圆立刻提出抗议:“妈妈不是这样讲的!”杜世均问:“妈妈是怎么讲的?”

“很有感情的。”圆圆学着司梦的口吻,“有一只白猫,它有两个哥哥,哥哥们和它一样全是白色的。猫妈妈偏爱小白猫,因为它实在是太小了。”

大壮在那边叫起来:“爸爸,这道题我算不出来!”

杜世均起身要往儿子那边走,圆圆拽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走。杜世均疲惫不堪地从孩子们的房间里出来。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自言自语道:“比上一天班都累!”

杜世均给司梦发微信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司梦回微信:“会还要开两天。”

“我扛不住了。”

“我扛了九年,你才扛了五天。”

杜世均叹了一口气,身子一歪躺在沙发上,很快睡着了。

俞颂阳的母亲打来电话说,家里出大事了,让他必须马上回来一趟,否则就见不到爸妈了。说完,她挂了电话。俞颂阳急忙收拾行李,他给合作伙伴顾杰发微信告诉他,家中有急事,回去一趟。有事电话联系。

俞颂阳开着车上路了,一路上母亲不停地来电话催。俞颂阳告诉她,在开车,别打电话。三个小时后俞颂阳到家了。

俞父俞母坐在沙发上,四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俞颂阳。俞颂阳困兽一样满地乱走着。

“百分之三十的利息,二十万一天就是六千块钱。”俞母急出了满嘴燎泡。俞颂阳站住脚看着母亲问:“银行贷款,哪有那么高的利息?”

俞母自知说漏了嘴,看着儿子不说话。

俞颂阳问:“你们还借了高利贷?”俞父叹了一口气,指了一下俞母说:“你妈的脾气你知道,想起一出是一出,谁拦得住她?”俞颂阳两眼冒火:“一个月的利息就是十八万啊,妈,你疯了吗?”俞母说:“想着就几天的事,翻了本立刻还回去。”俞颂阳问:“你连把锹都没有,就敢去拆墙。你跟我爸都是挣死工资的人,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们单位退休的姊妹,就这样挣了钱,换了一处大房子。”

“您这么有把握,怎么还把天捅出了个窟窿?”

“俞颂阳,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把你养这么大,让你把窟窿帮我堵上,怎么?我还用不得你了?”

“你借钱的时候一声不响,生怕我拦着你,不让你上当。现在还不上钱麻烦上身了,你又满世界找我,为的就是把我拉出来替你堵枪眼?”

“俞颂阳,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俞父不干了。

鲍雪心里一直牵挂着俞颂阳,在休息区候场时,她掏出来手机。未接电话中,没有一个是俞颂阳打来的。鲍雪暗自思忖:“这人不对啊,整整一个月,一个电话都没有,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到底出什么事了?不行,这事我得问问。”

这一次俞颂阳接了电话,他心烦意乱地“喂”了一声。鲍雪问他,在哪儿?为何总不接她的电话?俞颂阳边接电话边走出客厅,父母生气地盯着他的背影。俞颂阳敷衍说,他很忙。鲍雪说,她的戏拍完了,晚上的飞机回北京。俞颂阳沉默片刻,口气淡漠地祝她一路平安。

鲍雪真的生气了,她以为俞颂阳会说,见个面吧。没想到俞颂阳一句没时间就把她打发了。鲍雪叫起来说,他俩已一个月没见面了。

俞颂阳说:“我真的是太忙了。”鲍雪彻底恼了:“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了,能不能找个像样点的借口?”俞颂阳口气很硬:“能不能不找碴?我给你发个位置,你看看我现在在哪儿?”

位置发过来,真的不在北京。鲍雪生气摔了电话,她长呼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拨过去,俞颂阳的电话占线。再拨,手机关机了。

鲍雪大怒:“俞颂阳你等着,我要跟你当面锣对面鼓,非把这事说清楚不可。”

俞家客厅气氛十分紧张。俞母指着俞颂阳的鼻子骂道:“养你不如养条狗,狗还知道见了主人摇摇尾巴,你就是只白眼狼。”俞父说:“家里在培养教育你的事情上,花了多少钱?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感恩?”俞颂阳怒气冲冲地抄起纸笔说:“你说个数,花了多少钱,我还给你!每次你们把你们呕心沥血和我的忘恩负义放在一起说的时候,那杀伤力,简直能把人逼疯。咱们今天就好好算一笔账,还清了,我也落个耳根清净。”

俞母说:“咱俩这笔账,连着血带着肉,不好算,算了你也还不起。为了你,我付出了所有,花了多少心血和金钱,但你还不知道感恩,真是贪得无厌。”

“我六岁以前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六岁以后才跟你们住在一起。十几年,我们三个人的三股劲,永远也拧不成一股绳。你俩总把怨气发在我身上。爸,妈,今天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索性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了。我是你们的儿子,但我不是你们生活失败的源头,更不是你们感情不和的病根。”俞颂阳也豁出去了。

俞父俞母吃惊地看着俞颂阳半晌没说出话来。

四个小时以后,鲍雪拖着行李箱走出成都双流机场。出租车在宾馆门口停下,鲍雪下车,司机帮她把行李拿下来。鲍雪拉着行李进了宾馆,她站在房间的窗口往外看。窗外是俞颂阳家的住宅楼,那里亮着一盏一盏的灯。

俞颂阳的家里,俞母满脸眼泪地说:“我活到六十岁,才明白年轻的时候应该怎么过。一切都晚了,我承认,咱们家的日子过得不顺畅,可是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指责我,就是你不能。因为我是你妈!我为了你,在这个家里熬到了现在,混得里外不讨好。”

俞颂阳问:“就因为这个,你才要把你所有的债务,堆在我身上,让我用自己的一辈子为你偿还吗?”俞母吼道:“俞颂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