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总满脸是笑:“酒量如何?”“咱在职场上不如别人,喝酒这事还能输吗?”鲍雪信心满满地说。尤姗姗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张总说:“我喝两个,你喝一个。”鲍雪必须当仁不让:“我从不以小欺人,你一个我一个。”
戴小雨拿自己面前的量酒杯,给鲍雪的酒杯倒满酒。冯希拿张总面前的量酒杯,给他倒满酒。鲍雪跟张总碰杯一饮而尽,戴小雨殷勤地给张总布菜。鲍雪跟张总连干三杯,唬得他借着接电话的机会躲出去了。
鲍雪搂住戴小雨的脖子小声问:“姐,你什么时候把酒换成水的?”
“你这么傻的人都能看见,那还不露馅了?”
鲍雪说:“傻瓜的定义是,把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转变成一个大笑话的人。你觉得我是那个人吗?”
冯希说:“不是,绝对不是,我觉得你特别可爱。谢谢你刚才帮我。”
“我叫鲍雪,我姐叫戴小雨。”
柴勇凑过来跟戴小雨聊天,两人聊得很投机,嫌饭桌上吵,起身去沙发处坐下细聊。尤姗姗举着酒杯过来,一屁股坐在鲍雪身边,她说:“我喜欢你!”
鲍雪询问的目光看向冯希,冯希忙说:“她叫尤姗姗,我俩是老乡,这顿饭是她请的。”鲍雪立刻跟尤姗姗握手寒暄:“你好,你好,我叫鲍雪。”尤姗姗说:“吃什么,喝什么,随便点,我有这里的卡。”“这家伙给女人花钱,完全是一副男大款的架势。不过,她对我可没这么大方。”冯希说。
“你这人脑子笨,还爱算细账,这几年真是白跟男博士睡了。”
冯希气得叫起来:“尤姗姗,你再胡说八道,我跟你绝交。”
鲍雪说:“听口音,你俩都不是北方人。”
尤姗姗说:“湖北荆州。”
“刘备大意失荆州。”鲍雪操起了京剧韵白。
尤姗姗手机响,她起身出去接电话。
冯希跟鲍雪聊天:“我男朋友博士毕业留在北京工作,我是跟着他来的北京。”鲍雪感叹道:“博士要读书二十二年,屁股能把板凳磨穿。敬佩,着实令人敬佩!哎,你俩怎么认识的?”
“我俩是初中同学,他高考进省城,读了大学本科。我学习不好,读的职高。他大学毕业后又读了研究生。省城离我们小镇80里地,我每个月都会坐火车去学校看他。后来他考上博士生进了北京,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一千多公里的路程,我怕会影响他跟我的感情。去年,我辞了工作,来到北京陪着他。我家亲戚去非洲打工挣钱,我就住在他家给他看房子。做兼职做代购,挣钱养活自己。”
“为了爱情,抛家舍业,离乡背井,不觉得有点凄凉吗?”
“在家乡小镇,不紧不慢地结婚,不紧不慢地生孩子,然后不紧不慢地等死。对于我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凄凉。”
“你俩同居了?”
冯希摇摇头说:“过来姐们儿告诉我,不能随便同居。一旦同居,男人立刻没了新鲜感,特别容易见异思迁。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现在他住单位宿舍,周末把脏衣服拿到我这里洗,我给他做点好吃的,让他解解馋。在一座城市彼此能看得见,他心安,我也心安。”
鲍雪问,不打算结婚吗?冯希说,总得攒够房子的首付,男友才敢跟她提结婚吧。得知他们好了十年,鲍雪惊叹说,哇!这该是多么坚韧的爱情啊!冯希淡淡地说,坚韧谈不上,稳定没问题。
冯希问鲍雪有男朋友吗,她笑嘻嘻说,肯定有过啦。她在情感上失落时的补救措施,就是参加各种饭局,从一个圈子跳到另一个圈子。人的一辈子,就是生活圈子不停解构建构的过程,最后归零。所有的圈子都变成了花圈。
“怎么突然从爱情转到殡仪馆去了,听着好瘆得慌。”
“习惯了就好了,死是我们每个人的必然归宿。”
“你做什么工作?”
“演员,影视和话剧都干。”
“你演过哪个电视剧?没准我看过。”
“我没长出流量明星的脸,所以一直出演四五号配角,不定格根本看不清楚我。”
冯希说鲍雪太低调了,鲍雪开玩笑说,低调,再低调,是最牛×的炫耀。冯希很喜欢鲍雪的性格,说等她演戏时,一定去捧场。鲍雪说,她一点都不忿儿搭戏的一些主角,他们的表演油腻得可以直接逼退中国的四大油田。冯希听得哈哈大笑。
坐在沙发上的柴勇,全神贯注地给戴小雨讲他的发家史。
“销售原是一个金字塔,下面最大的一坨是基础,说白了就是炮灰。炮灰遇见困难会躲,最终因为业绩等原因,干不下去撤了。给剩下的人屯留下一些客户。开弓没有回头箭,剩下的人越往上层走,越吃底下炮灰的利。这样一层一层,最终成功的是金字塔的塔尖。咬牙坚持的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压力,社会压力,经济压力,人的压力。”
戴小雨一脸虔诚地认真听着。
“后来我开了自己的公司。第一单生意,是我去东北签下来的。数九天,掌管大权的人,让我在他家楼下,足足站了十七个小时,才同意跟我见面。当时我舌头硬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那一单,我挣了两千多万。在北京和上海各买了几套楼房。”
戴小雨从心里往外羡慕他了。
柴勇总结说:“经过挫折受过苦,不是成功的全部。懂得了钱的重要,才能守得住财。明白吗?”戴小雨叹了口气:“明白有什么用?我又没钱可守。”
柴勇说,没钱就去挣啊。戴小雨问,怎么挣?柴勇点化说,条条大路通罗马,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机会。戴小雨请他说明白一点。柴勇说,跟他出来吃饭就能把钱挣了。见戴小雨一脸懵懂,柴勇说:“有偿地占用你的时间,我跟人谈事,你在旁边给我捧个场,按小时付劳务怎么样?”戴小雨问:“怎么个付法?”“你说了算。”柴勇豪爽地说。
司梦洗完澡,对着镜子审视自己,镜子里的女人上身穿着一件T恤,下面穿着一条宽大的跑裤,头发乱蓬蓬的没有个型。她对自己的样子很不满意。抓起头发三把两把绾成髻,用簪子插牢。
杜世均满身酒气进家门,大壮立刻跑过去,把拖鞋放在杜世均的脚边。“你妈呢?”杜世均问。
“在洗澡。”
司梦从卫生间出来问:“又喝了?”杜世均边换鞋边说:“不喝躲得过去吗?儿子,作业写完了吗?”大壮说:“算术写完了,作文不会写。”杜世均说:“让你妈辅导你。”司梦不高兴了:“你倒会使唤人。”杜世均不以为然地说:“你是文科生,码字是你的强项嘛。”司梦顶撞说:“你的强项是喝酒。”
杜世均听出了司梦话里的情绪,抱怨说:“你以为我愿意喝啊?”司梦哼了一声:“谁逼你喝了?”杜世均大声答道:“工作和生活啊。”司梦撇撇嘴:“好大的口气。”
“我不去应酬,有油水的活儿就找不到我的事务所,挣不来钱,你们能活得这么滋润?”
司梦把脑袋伸到老公的面前:“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哪里滋润了?”杜世均看了她一眼问:“换发型了?”司梦生气地说:“两年前我就这个发型。”
杜世均摇摇晃晃走到沙发前,身子一歪瘫软在那里。他叹了口气说:“这一天忙的,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司梦倒了一杯水给杜世均,她问大壮:“作文题目是什么?”
大壮说:“《我的爸爸》。”
“这还不好写?你写,我的爸爸叫杜世均,白天他去上班,我去上学,晚上他下班回来,酒气熏天,昏昏欲睡。我不知道他怎么看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看他。”
“哎!哎!有这么指导孩子的吗?”杜世均叫起来。“你来指导。”司梦说。
杜世均说:“我指导就我指导。”
杜世均上手指导大壮写作业,几分钟后房间里的气氛就变了。他咆哮道:“‘杜世均’三个字是这么写的吗?怎么多出来这么多笔画?给我擦掉了重写十遍。”大壮瞄了一眼他脖上绷起来的青筋,把目光转向别处。
“你都二年级了,zhi chi shi还分不清楚?你的学是怎么上的?啊?”
大壮低着脑袋不吱声。司梦进屋,弯腰把扔在地上的玩具捡起来放进筐里。她的眼神跟大壮的眼神碰到一起,儿子可怜巴巴的样子叫她心疼。司梦走过去拿起作文本,看了一遍大壮在爸爸指导下写的作文。
“这是你指导下写的?”她问。
“怎么了?”
“干巴巴的像财务报表。”
“我不行你来。”杜世均立刻罢工了,顺势在沙发上躺下。
圆圆走过来,靠在爸爸身边说:“我要是会写字,一定比哥哥写得好,不让爸爸生气。”“那是!我女儿最爱学习了。”杜世均摸摸圆圆的脑袋。
司梦笑着说:“圆圆没去幼儿园的时候,天天盼着去幼儿园。真到了上幼儿园那天,天还没亮,她就睡不着了,背着新书包,在地上走来走去的。去幼儿园上课的时候睡着了,是被老师摇醒的。”
“晚上又哭又闹,第二天早上发现尿床了。”
圆圆伸手去捂杜世均的嘴:“好,好,爸爸不说。”
“妈妈,妹妹昨天又发洪水了。”大壮告状。
圆圆辩解道:“不是,是出汗弄湿的。”
司梦和杜世均全笑了。
圆圆生气了:“你们再嘲笑我,我就说你们,难道你们小时候就没尿过床吗?”
杜世均立刻站在女儿的一边,他说:“我女儿批评得对!我们不能因为长大了,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卫生间里洗衣机在轰隆隆地转着,司梦靠在盥洗台前在笔记本电脑写着:孩子要怎么养,择校要怎么想,鸡汤该怎么熬,婚姻该不该痒?
大壮跑进来拉着她的手往外拽她:“妈妈,你过来。”
躺在沙发上酣睡的杜世均,头发被绑了一根小辫,脸上涂着口红,打着眼影,一看就是孩子的手艺。司梦忍着笑督促着一双儿女回卧室睡觉。
圆圆不困,缠着妈妈闹。司梦把灯关上了说:“睡觉!”她把女儿按在枕头上。
圆圆一只手揪着司梦的一只耳朵说:“两只耳朵竖起来。”又摸着司梦的嘴说,“三瓣嘴要张开,想吃萝卜和白菜。”
司梦把圆圆拉到自己怀里躺下,压低声音说:“快睡吧,十点了。”“你给我讲故事,我就睡。”圆圆提要求。
司梦压低声音讲了起来:“有一只白猫,它有两个哥哥,哥哥们和它一样全是白色的。猫妈妈偏爱小白猫,因为它实在是太小了。吃奶的时候争抢不过哥哥们,吃食的时候,也经常被哥哥们摁在地上。这个时候妈妈会及时站出来,伸出爪子左右开弓扇两个哥哥耳光。在妈妈的呵护下,小白猫跌跌撞撞地学会了跑。”圆圆睁着眼睛认真地听着。“夏天的一个下午,小白猫睡醒了,懒洋洋地从树丛里钻出来。看到地上有很大一洼水,水面像镜子一样平静。它蹲在水洼旁边,看着倒映在水面上的乌云慌乱地奔跑着。一滴水珠从天而落砸在水面上溅起涟漪,接着很多的水珠砸下来,水洼噼噼啪啪地响起来,很快水洼就扩大了。一声闷雷砸在小白猫的头顶上,吓得它魂飞魄散。它往前跑,前面是水,往后退后面也是水。小白猫大声叫:喵!喵!”
圆圆终于睡着了。司梦去客厅,把杜世均叫醒,拉起来去洗澡。“昨天刚洗过,今天就免了吧。”杜世均耍赖。
“一身的酒味污染环境,必须给我洗干净了。”
司梦把杜世均拖进浴室里,从外面关上了门。听见里面传来水声,她才离开。
司梦坐在书房里写东西,她很快写进去了。杜世均穿着浴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门口。“十二点了,你还不睡啊?”他问。“好不容易清静了,我再写一会儿。”司梦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这澡洗得把困劲洗没了。”杜世均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司梦想起来什么,她说:“星期四大壮他们班开家长会,这回你去吧。”
“周四我开会,脱不开身。”
“大壮已经二年级了,你就没在学校露过一回脸。只见妈,不见爹,咱们家是典型的丧偶式育儿。”
“这话多难听!”杜世均叫起来。
“你也知道难听啊?刚才你又全方位展现了一下,你的杜氏诈尸式的教育手段。”
“你那点文采全用在我身上了。”
司梦放缓了语气:“咱们还是请个保姆吧,这样能把我腾出来,我可以把我的文采用在挣钱上,也能减轻咱们家的负担。”
“我给你算一笔账。请全天候保姆的花销,跟你出去上班挣的工资相抵消。你那才是白忙活一场。”
“你开着会计事务所,竟然好意思跟你老婆算这么精细的账,说穿了,还不是因为我不挣钱吗?”
“说穿了,真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事?”
杜世均说:“家里有个外人掺和进来,我会觉得这不是我的家了。现在我一回家,可以穿大裤衩子满屋走,保姆进了家我能这么穿吗?现在的保姆只要有机会,就在外面聚在一起,雇主家的事,新鲜的不新鲜的,什么不往外说?这跟我敞着户门睡觉有什么区别?”
“你这是因噎废食。”
“再说了,保姆有妈妈对孩子尽心尽力吗?你没看见网上对保姆的负面评价?咱们不能拿孩子去冒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孩子遭受的心理创伤,会跟随他们一辈子的。”
杜世均的话捅在司梦的软肋上。他说:“辅导孩子作业,咱们还得费心找家教。再努力找也不见得比你合适吧?”
司梦不吭声了。杜世均得势不饶人,让司梦说话。司梦冷着脸说:“人微言轻,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的话一句一句扔出来,哪回不砸得我鼻青脸肿?人微言轻这词你真用不上。赶紧睡觉吧。”
司梦赌气说:“我不困,你睡去吧。”
“你不能天天让我自己睡吧?走吧,走吧。”
杜世均硬拉司梦进了卧室。两人宽衣解带,躺进被子里。
“看见你儿子试卷上老师的评语了吗?”司梦问。杜世均说:“没有。”
“有一道题,大壮不会解,他在试卷上写了六个字,不会我也不抄。老师评语,有骨气!”
杜世均不禁哈哈大笑。
“你说,现在小学生的数学作业,怎么那么奇葩?网上有一道题是这样的,一条船上有13头牛,6只羊,请问船长多少岁?”
杜世均一怔:“这叫什么题?”
“你给解一解。”
杜世均翻身趴在**,手托腮帮,翻着眼睛,想解题方法。
“学历越高,解题越慢,因为想得太多。”
“这道题,根本就没有答案。”杜世均说。
“我就差点被带进沟里去。”
司梦转身关了身边的床头灯:“睡吧。”杜世均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
“一道小学生的试题,生生把一对同床夫妻,变成了同窗兄弟。”
司梦转过身看着他说:“才发现啊,你我早已经脱离了床笫之欢,升华成佛系夫妻了。”
杜世均问:“这又是什么词儿?”
“你我抽到了上上签,夫妻关系上升到灵魂的巅峰。曾经的干柴烈火早已化为灰烬。哎,给你个选择,你当干柴还是当烈火?”
杜世均:“我的血肉之躯已经被耗干,成了名副其实的干柴。你肝火旺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不明摆着吗?我是干柴,你是烈火。”
司梦说:“干柴遇烈火必然有结果。现在咱俩的关系是这样的,烈火身子还没碰床,干柴已经散架,先梦游仙境去了。烈火只能自行熄灭,苦等天亮。”
“你在抱怨我不尽丈夫的责任?”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杜世均一把扯过来司梦,把她压在身子低下。司梦假意抵抗,两人刚要亲热。门开了,圆圆睡眼惺忪地进来。两人吃了一惊,急忙闪身离开。圆圆爬上床,躺在爸爸妈妈中间。
司梦问:“怎么醒了?”“梦见妈妈把我扔在公园里,不要我了。”圆圆抽抽搭搭地哭。司梦赶紧把她搂进怀里:“妈妈在这呢,妈妈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你就知道跟爸爸好,你白生我了?”圆圆哽咽道。
司梦笑着。杜世均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他很快睡着了。
司梦搂着圆圆,她闭着眼睛,在心里数着那群数不清楚的羊:一只,两只……
郊区的天空晴朗得像假景片一样,山间树木层层叠叠,淡黄、金黄、赭石鲜红、褐紫自如地变换着颜色。鲍雪戴着头盔,骑着赛车,跟冯希和几个年轻人在公路上飞奔。
鲍雪**爆棚,她双手撒把,用高亢嘹亮的话剧腔高声喊道:“我那麦田色的青春!我那猛于炮火的青春啊!”
年轻人立刻扯着嗓门跟着一通乱喊。“风水轮流转!”“有输必有赢!”“我们雄心勃勃!”“我们虚怀若谷!”“酸啊!爽啊!实实在在地酸爽啊!”“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喊声在山峦中引起阵阵回响。盘山道上坡路,鲍雪蹬车的速度慢下来。身背高档相机的刘梁周从后面赶上来,几下就超过了鲍雪。鲍雪不服输,在后面使劲追赶,刚追上又被落下。鲍雪死命追上去,跟刘梁周并驾齐驱。
鲍雪手指蓝天说:“看,大雁!”刘梁周抬头看:“哪有大雁?”鲍雪气喘吁吁地说:“它们一会儿排成S形,一会儿排成Z形。”
“什么意思?”
鲍雪说:“S是傻的缩写,Z是子的缩写。”
她两手松开车把,学着大雁飞翔的动作,嘴里大声叫道:“看啊,有个傻子落在我后面了!”说罢她紧蹬几下,把刘梁周甩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