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雨

1964年10月10日 9时25分

字体:16+-

黑田盯着一升装的烧酒。

不用怀疑,这里面加了致命的毒药。

如果没有矶部,他或许会选择烧酒。想到这里,黑田不禁浑身颤抖。

他又看向古旧的罐头。罐头虽然没有了金属光泽,但并没有膨胀,也看不到金属腐蚀开口的地方。

从做好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十八年。如果里面的东西经过煮沸消毒,那应该不会腐败,不过可能多少会有些变质。吃了这东西,肯定会闹肚子,说不定还会上吐下泻。

但应该不至于死。

为了活下去,有时候也不得不做出一点牺牲。

“好了,随便选一个吧……你选哪个?”满子低声问。

“这个。”黑田毫不犹豫地指向罐头。

满子没有说话,静静地把开罐器和一次性筷子放到桌上。

黑田掏出手帕,擦了擦罐头的上盖,把开罐器放上去。刀刃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插进罐头,顺着黑田的动作轻松切开薄薄的铁皮。

切到九分处,黑田拉开盖子。满子用手电筒照亮里面。

罐头里面装的是焦黑色的不明物体,和土块差不多。

黑田感到嘴里涌起苦涩的唾液,但为了活下去,必须把一整个罐头吃掉。吐出来就是死,无论如何也要把它全都吃下去。

黑田掰开一次性筷子,插进罐头里。土块般的东西用筷子一戳就散开了。

他下意识地探出鼻子闻了闻味道。没有腐败的气味。罐头里没有任何味道。

该死。只能吃了。

黑田用筷子夹起一小块,放进嘴里。黏糊糊的口感。勉强能感觉到里面还剩了颗粒状的东西,不过几乎没有味道。他嚼了两三下,咽下肚子。舌头上留下咸咸的、略带霉味的后味。

不过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变化。

他又吃了两三口,咸腥味慢慢在嘴里积累起来。

“能给我点水吗?”

黑田问满子。也许是因为嘴里含着讨厌的东西,声音听起来都不像是自己的。

“抱歉,没有水……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喝那边的烧酒。”

过了一会儿黑田才意识到满子在开玩笑。

“饶了我吧!”

不把这些全吃完,试炼不会结束啊!

黑田闭上眼睛,默默把罐头里的东西送进嘴里。

吃完以后,他把罐头的底拿给满子看。

“看……都吃光了。”

满子沉默了半晌,然后低声嘟囔了一句。

“没想到你会选那个。”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感觉。我以为你会选烧酒。”

“但是我选了罐头。”

“是啊!”

满子的表情中明显透出失望。黑田感到怒气上涌,不过努力控制住了。

“那,我可以走了吗?”

“嗯。”

趁着满子没有改变主意,赶紧逃走。黑田拿起外套站起身来。他想尽快把胃里的恶心东西吐掉。

“对了,你为什么选择罐头呢?”

满子似乎对自己的设想落空非常后悔。黑田愈发不耐烦了。

“直觉。”

他随便说了一句,想打发满子,但是满子似乎不能接受。

“骗人!你虽然是个无可救药的赌棍,但骨子里是个胆小鬼,

又很谨慎。关系到你自己的性命,肯定不会单纯靠运气。你选罐头肯定有什么依据吧?”

该怎么回答呢?如果她知道自己发现了玻璃的碎片,说不定会说自己犯规什么的。

“我只是觉得不能选烧酒……随随便便就能打开,而且还少了一杯。我猜矶部先生大概选的就是烧酒。”

“哦。”

满子低头思考着什么。

“那,我给你的提示呢?你怎么想的?”

十八年,不管是抹去旧的怨恨,还是生出新的怨念,都足够了。

黑田确实没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不太明白。”黑田老老实实地回答说,“矶部先生的死,应该已经抹去了佐久间茂先生的怨恨。新的怨念……对不起,小史的事情都是我的责任,我会用一生来偿还。”

虽然还是看不清表情,不过满子的嘴角似乎微微翘起了一些。

“行了,走吧!”

“啊,那……再见了。”

黑田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从满子身边钻过去,快步走向防空洞的入口。

太阳被云层遮挡着,不过因为在黑暗的地方停了很长时间,还是感觉到阳光刺眼。

凉爽的秋风吹拂脸颊,鼻子里闻到青草的气息。

得救了。我,得救了。

黑田朝天举起拳头。

接着,他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鬼气,不禁回头去看防空洞。

那个疯女人还在里面。

黑田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恐惧,快步走了出去。

他恨不得马上离开那个受诅咒的防空洞。

那个女人竟然真想杀了我。

所以说,如果父母是杀人犯,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孩子也会被养成同样的人。

黑田再也不想和她扯上任何关系。已经从她身上骗到了足够的钱,本来就已经是榨干了的女人。十八年前的谋杀,已经过了诉讼时效吧?如果报警,反而会让警察盯上,说不定会给自己惹出各种麻烦。

虽然很想供奉矶部武雄的灵位,但还是别引人注意吧!

……我会在暗中为你祈祷,你就成佛去吧!

一口气走到看不见那座防空洞所在的山丘,黑田才停下脚步。

他当即跪下,试图呕吐。

不需要用手指抠喉咙,吃到胃里的罐头便倒流了出来。胃液的酸臭刺激到鼻子,眼泪也跟着淌下。一直吐到胃都空了,黑田还把嘴里的唾沫反复吐了好几口,但还是留着令人不快的味道。

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真的活了下来。

黑田流着泪笑了起来。他感到这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