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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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局長在療養院待了一個月,體重有所增加,病情有所緩解,還用鉛筆在文件上畫了好些圈圈點點杠杠,並初步學會了打網球和聽交響樂。牌技也大有提高,他能一邊談形勢確實大好一邊把對手的底分穩穩地摳過來。

但他覺得住在這裏並不特別舒服。比方說他愛好清淡甜食,受不了辣椒,向餐廳管理員提過好幾次。每次對方都點頭表示明白,可一到開餐時,送來的又是紅炸炸的辣椒。那電風扇也很怪,你開四檔它就是一檔,你開一檔它就是四檔。他叫院裏派人來修一下。果真來了一個電工,倒騰一番,但他走後那電扇索性不轉了,端莊而安詳。

同房的一個矮老頭也令M不滿。那老頭一到晚上就怪聲怪氣打呼嚕,打法十分不標準,好像帶了點方言味道。他白天總在枕頭邊清理和收揀著什麽,或在屋角的煤油爐邊一個勁吹煙,拿兩大瓣屁股衝著M。M回憶起來,好像整整半個月沒見過那老頭的臉了——莫非是個沒有臉的人?

他決定出院回家。這天他叫來小車,一路進城,發現兩旁的高樓越來越多,黃的白的紅的藍的,燦爛得不像是真的,倒像一些兒童的積木。樹木的葉子綠得鮮亮,顯得很厚很硬,在陽光下熠熠閃亮,也不像是真的而像是蠟製品。一排排商業廣告在車窗外閃過,上麵的畫都十分現代派,人被畫成幾何體,畫成剝了皮的青蛙。有一個大大的女人頭像正盯著行人,眼圈描得太粗黑,使人想起了熊貓。這熊貓正高舉一隻皮靴。

他發現街市上幾乎沒有天藍色大蓋帽——真是,真是,這些執法者都到哪裏去了?如何都不堅守崗位?

他暗生疑心,想了想,罵出一句粗話,想考驗一下語監工作的效率。

不出所料,不管他怎樣罵,哪怕罵到了祖宗八代,也沒有什麽動靜。後窗裏一直沒有出現語監總署的警車,亦無哇哇哇的警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