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

字體:16+-

女人們白天愛串人家,偷偷地沿著屋簷溜進東家或西家,湊在火塘邊嘰嘰咕咕,茶水喝幹了幾吊壺,尿桶裏漲了好幾寸,直說得個個麵色發白,汗毛倒豎,才拿起竹籃或搗衣的木槌,罷休而去。

一般來說,她們談得最多的是婚嫁之事。比如說,哪個男人暗取了哪個女子的一根頭發,念上七十二遍“花咒”,就把那女子迷住了。又比如說,哪個女子未婚先孕,用大涼的藍靛打胎,居然打出了一個滿身長毛的猴子,如此等等。有時候,她們也討論一些不祥之兆:某家的雞叫起來像鴨;臘月裏居然沒下一場雪;還有丙崽娘去嶺那邊接生帶回的消息,說雞尾寨的三阿公坐在屋裏被一條大蜈蚣咬死,死了兩天還沒有人知道,結果有隻腳被老鼠吃去一半——這些事端是不是有些不吉?

但後來又有人說,三阿公並沒有死,前兩天還看見他在坡上扳筍子。這樣一說,三阿公又變得恍恍惚惚,有無都成為一個問題了。

像要印證這些兆頭,後來一陣倒春寒,下了一陣冰雹,田裏大部分禾苗都凍成了黑水,隻剩下稀稀拉拉幾根,像沒有拔盡的雞毛。幾天後暴熱,田裏又多蟲,稻穀都長成了草。糧食立刻就成了焦心的話題。家家都覺得奶崽太多,太能吃,又覺得米桶太淺,一舀就見底。有人開始借穀,一借就有了連鎖反應,不管桶裏有穀沒穀的,都踴躍地借,大張旗鼓地借,以示自己也會盤算別人。丙崽娘也借得要死要活的,其實她這幾年大模大樣地積德,義務照看祠堂,偷偷省下了不少貓糧。祠堂裏不能沒有貓,不然老鼠啃了族譜和牌位怎麽辦?攪了祖宗的安寧怎麽辦?養貓也不能沒有貓糧。丙崽娘每年從公田收成裏分得兩擔穀,每天拿瓦罐盛半罐飯,吆吆喝喝從一些門戶前經過,說是去送貓食,其實一進祠堂就自己吃了。隻可憐那隻餓貓,隻吃點糠粉野菜,餓得皮包骨,成天蚊子一樣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