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時代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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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場長想不通,為什麽我這號人沒被刀槍嚇住,倒會被糖衣炮彈打中。他百思不得其解,決定對全場進一步嚴加管理。 在生病吐血的日子裏,他還來我們工區抓整風。知青們的日記、書信以及各種書刊都要接受審查。女宿舍窗前的玫瑰也被拔掉,改種場長覺得順眼的蔬菜。他可以容忍嗩呐和胡琴,但對“下巴琴”疑慮重重——這是指小提琴——隻是後來聽說北京也有下巴琴,才沒有真下手收繳。看見一張泰戈爾的畫片,他就指著問:“是不是資本家?開什麽鋪子的?”看見一本詩集封麵上有新月圖案,立刻發現敵情,跳起來大叫:“土耳其!土耳其!”——因為他在朝鮮戰場遭遇過土耳其軍隊,對方的旗幟標有新月。

除非家裏病人和死人,知青們一般不得請假回城。在場長眼裏,城裏燈紅酒綠,是腐化蛻變的發源地,在那樣的鬼地方多混些時日,一個人的骨頭不輕幾斤才怪,不成“駱駝斯基”才怪。他還經常發牢騷,埋怨中央不把機關學校統統遷到鄉下來。

大家都怕他,但並不會因此而更加努力幹活。隻要幹部不在場,好些人就撐著鋤頭把磨蹭。看見牛上地吃花生苗,也懶得去驅趕。機耕隊兩台拖拉機壞在山上,買不到配件,誰也不去想辦法,眼睜睜地看著它們生鏽,都成了老鼠窩。這一年加上旱情嚴重,花生豆子什麽的大多隻有一堆空殼。直到冷冽的冬天來了,工資還發不出,每人隻領得兩斤黴花生過年。看到這個場麵,場長也急得吐血。他帶著一些人截了三輛糧車,憑著一張蠻不講理的欠條,算是把大家的度荒糧食保住了。他又帶著幾個幹部出外四處“接頭”,就是找關係求助,也不管什麽組織程序,衝到縣政府的這個局那個局,一屁股坐下就不走,就安營紮寨。縣裏幹部都比他級別低,縣委書記也讓他幾分,一見他就頭大。結果,靠了這點老資格的權威,他還真募來兩車半新的工作服,不知是礦工的還是勞改犯的,反正每人有一套,雖不合身,也可擋點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