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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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從頭講起吧。

啞巴是村裏的一個好社員——那裏人都這樣說。他聽不見廣播盒子響,但每天起得最早,實在等得無聊了,就去敲隊長的窗戶,催隊長給他派工。他身有殘疾,是惟一有權不參加任何會議的人,但不管開社員會還是幹部會,不管有好多人溜會,他卻是積極的到會者,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是想湊湊熱鬧,還是羨慕那一張張嘴和一隻隻耳。吊壺水開了,他吹掉壺蓋上稀稀一層柴火灰,自覺地來給大家篩茶。看見有人抽出紙煙,他急忙用火鉗夾一塊燃炭,給人家點火。

有些人覺得他頭腦簡單,好支派,常把一些重活推給他,犁滂田啦,進榨房啦,燒馬蜂窩啦,總是把他使在前麵。東家要蓋屋,西家要出喪了,代銷點要進貨了,還有大隊學堂要洗井了,人們都會記起他。他似乎不知道什麽吃虧不吃虧,隻要手腳閑,隨喊隨到,一做就滿身汗。做完了,有飯就扒幾碗,沒飯就拍拍手回家。下一次你叫他,他還會來。知道他有個喜歡獎狀的嗜好,有些人請他時還會比劃出獎狀的樣子:“聾子,有獎狀,你去吧?”

他一見這種比劃就笑,就眼睛發亮,馬上跟你走。即使你給他的獎狀沒有蓋公章,或者那不過是你兒子的“三好學生”獎狀,上麵僅僅改了個名字。

他收藏了很多獎狀,從縣政府發的一直到上屋場三老倌發的,甚至有一張不根本是他的——得獎者是辦高級社那年來的一位幹部,是啞巴經常為之得意的一個老朋友。他與啞巴同睡一床,出錢治好過啞巴母親的病,請人給啞巴做過一雙棉鞋。那一年豐收了,啞巴有了吃不完的糯米粑粑,還有錢買票第一次坐上了汽車,隨那位幹部到縣城做客。在縣城裏,他什麽也不想要,什麽也不想看,獨獨愛上了主人家裏一張大獎狀,目光一落上去就拔不出來。主人沒辦法,隻好割愛,把獎狀轉贈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