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茅草地

穀雨茶

字體:16+-

穀雨過後,淡綠的新芽你推我擠往上躥,嫩生生的,水浸浸的,手一碰上去它就斷,嚼在口裏苦得出甜,很是逗人喜愛。

可這一季茶碰上了麻煩——不知從哪裏刮起了一陣私偷亂搶的風,把有些茶園剮得七零八落。有人說得新鮮:合久必分,沒看見有些地方正在分隊、分田、分農具嗎?天曉得這茶園分不分?到時候分到自己手裏是肥是瘦是骨頭?還有人說:政策屙尿變,犁來耙去害得老實人吃虧,不如趁現在鬆了緊箍咒,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嗬……這些話,有人不信,但林家茅屋的一些婦女信。到晚上,她們潛入夜霧,走東串西,交頭接耳,邀伴結夥,提著竹籃布袋,背著幹部往公社茶園去。汪,汪汪,大狗小狗叫得老人們憂心忡忡:真是越活越糊塗哩,照這樣鬧下去,隔著肚皮估崽,曉得要鬧出個什麽名堂來?

婦女中也有穩得住的,蓮子嫂就是一個。

蓮子嫂,本隊有些人也不熟悉,一閉眼,隻能抓住些片斷印象:她在塘邊洗衣,直起腰來,用水淋淋的手腕抹一下頭發,給人一個秀美的側身剪影,還有疲乏、怯生、不大好意思的眼神。她給過路歇腳的客人敬上熱薑茶,用圍裙擦擦手,忙不迭去門口趕雞趕鴨,不讓它們襲擊客人的米籮。她赤腳走下濕漉漉的草坡,尖尖手指分開一紮秧,一閃眼,在田裏播出了一片翠綠,耳邊的鬢發隨風飄過去,飄過去,最後被汗水貼在嘴角邊……這個活得就像沒有發聲器官的女人,沒讀過多少書,一種娘家口音在這裏顯得拗,家裏兩頭豬老是不上膘,自己又一連兩胎都生的女子,如此等等,都是低頭度日的理由。

平時除了洗衣上工,她很少出大門。即使被下屋的胖大嬸拖出去串門,人家媳婦們做擂茶,罵男人,笑嘻嘻談雞鴨下蛋和媳婦生崽,她隻是蹲在牆角上鞋底。很自然,婦女們邀她去公社茶場做“那件事”,她是不會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