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茅草地

吳四老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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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衝有個吳四老倌,本名吳本義,除了有時腰子痛,身體還算好,吃飯搬大碗,下雪天不著棉襖,捏根牛鞭無論犁耙都是好角色。他眼不花,耳不聾,要是天邊有架飛機飄過去,聲音像蚊子叫他也聽得見。

那一年,公社實現廣播化,他屋前的大樹上也裝了個喇叭。人們看見他每天吃了晚飯,就端個黃銅閃亮的水煙管,拖一把竹椅子,坐在那喇叭對麵,同喇叭說話。

喇叭裏說:“……大幹促大變,社會主義是幹出來的!”他忽哧一下吹出煙筒裏的煙灰:“講得不錯,人哄地皮,地皮哄肚皮。”

“要大幹就要堵死資本主義的路!現在有的隊還是工分掛帥的陰魂不散,要搞什麽包工定額……”他覺得這一句不大順耳,眨了眨眼:“不包工如何辦?又搞政治評工?大家都坐大船,不養懶了人?”

“還有的生產隊還是自由化種植。公社裏要求插三四寸、三五寸,他們硬要插三六寸、四八寸……”這幾句更不順耳了。他用點火的紙枚子指著喇叭:“你曉得麽事?插密插稀那要看田,看水,看時候。曬墊大塊地方,住上十幾口人,那如何舒服?還不個個都長得像丙伢子?”丙伢子是隔壁一個很瘦弱的娃。

“有的人留戀小自由,屁股上長著又粗又大的資本主義尾巴……”喇叭裏越說越來勁,說得他黑了一張臉:“還要割尾巴嗬?什麽時候割腦殼?割得你外公連煙都沒有燒了!你曉得不?”

……

正在這時候,幾個收工較晚的後生從他門前走過。一個年輕妹子笑道:“四爹,你講這些不是空場合?公社裏又聽不見!”

“那你們開大會批判林彪做麽事?林彪未必又聽得見?”他振振有辭。

“我們不能同你比。你是革命老前輩,給紅軍撐過船,給遊擊隊送過信,給農會敲過鑼的。你現在也隻能三百裏外罵知縣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