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台的後台

人生·文化 看透與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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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認真地閱讀了我的小說,並不辭勞累地寫下這些字來。文字是理性的產物。你運用文字,實際上就已經把感覺篩濾了,分解了。這樣你訓練了自己的理性,卻損耗了自己的不少感覺。因此我不得不費力來譯解你這些字,揣度你內心中那些情緒化了的意思。

揣度別人是很困難的。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甚至揣度自己也未見得容易多少。《女女女》寫過這麽了,盡管我現在能盡力回憶當時寫作的心境,但時過境遷,當時心境是絕對不可能再完整重現了。因此作者的回顧,事後的創作談,能在多大程度上與實際創作情狀複合,是並非不值得懷疑的。人不能把腳兩次伸進同一的流水裏。任何心理活動,任何創作,也許都具有“一次性”。還是來談點別的吧。

你提到的禪宗、東方神秘主義等等。我知道,在現在一些文學圈子裏,談佛談道頗為時髦。我並不認為研究宗教——這一份燦爛豐厚的文化遺產^:對於作者來說是不必要甚至是很危險的,也不認為宗教作為一種精神鴉片將很快消亡。隻要人類還未能最終駕馭自然和人類自己,還不能鏟除杜絕人類一切刺心的人生矛盾,人類的靈魂深處就還會隱著某種不寧和茫然,就還會有生成宗教的基礎。即便是一種精神鴉片的麻醉作用,對於某些缺乏勇氣和力量來承受痛苦的人,要麻醉就讓他們麻醉吧。這樣做不是很人道嗎?不就是醫生們常幹的事嗎?但我對宗教又不無懷疑。我不喜歡它們那些壓迫生命欲望的苛刻教規,那些鸚鵡學舌人雲亦雲的繁瑣教條,不喜歡那些關於天國和來世的廉價許諾,不喜歡那種僅僅是為了得到上天報償這種可憐私欲而盡力“做”出來的種種偽善。康德說:道德是一種自我律令。任何迫於外界權威壓力而不是出自內心的道德行為,都隻是偽善。我到過一些寺院,見過一些和尚和居士,我發現某些教徒大慈大悲的精神麵具後麵,常常不自覺地泄露出一些黑暗:貪財嗜利,趨炎附勢,沽名釣譽……也許像很多從事政治的人並不愛好政治,很多從事文學的人並不愛好文學,很多從事宗教的人也不愛好宗教。他們沒有愛,隻有欲。他們的事業隻是一種職業,一種謀取衣食的手段而已。香港一位大法師在他的著作裏也說過,隻有極少數的教徒才是真正有宗教感的。這想必是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