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和从钱肚脐眼家回来,自家大院恢复往日的平静。他进院见一个身影被夕阳浸泡着,她哈腰拾起一节骨头,还在清理院子。
“和哥,肉送去了?”花大姐说。
“小妹,”绝对私下场合,没有第三个人在场,他才这样称呼她,丫蛋儿长大了,不能再呼她的小名,大庭广众随大溜称她花管家,无论是称小妹,还是称管家,他们心的距离都是相等,世上男女爱慕距离都是相同的,“我跟你说个事儿。”
花大姐走在头里,这是他们的一种默契。她回到宿处,他跟她进屋。
还是赵老白带丫蛋儿进院来时住的小姐闺房,有十几年时间。在这十几年里发生了许多事,在两个男孩和一女孩身上,后来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故事始终没结局地发展,谁也不知道结局。
“打猎很累吧?”花大姐关心地说,将烟笸箩推给他,抽烟唠嗑是习惯更是享受,“看你瘦啦。”
每每这种时刻,赵永和心里涩然复杂,丫蛋儿花小姐花官家,极其简单的列式,却包含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世上再也没有比情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两个人的烟具烟袋,都是由烟袋锅、烟袋竿、烟袋嘴构成,花大姐使用的烟具更小巧,称为坤烟袋。三江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婆,抽旱烟使用烟袋是一道风景,因此才有著名的歌谣:“关东山三大怪[37],窗户纸糊在外,十七八的姑娘叼个大烟袋,生了孩子吊起来。”这样生活习俗,深阁未嫁的花大姐叼起烟袋不足为怪。
“这次出围开眼炮顺。”他抽口烟吐出,说。
“看出来了,大牲口没少打到。”她叼烟袋,半天抽一口,烟袋嘴是玛瑙材质,含在嘴里感觉柔软且有些微甜,“全村人过个好年,男女老少乐得合不拢嘴。”
“唉!”赵永和悠长地一声叹息。
花大姐抬头凝望他,寻找叹息的原因。是什么事情?在打肥围归来高兴时刻炮头忧伤?
“可惜好日到头,尾后不会有。”
“和哥,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赵永和连抽几口烟,说:“要集家并村了。”
“传说的修人圈?”
“是。”
“在咱村修?”
唉!赵永和又叹息,他遇事长吁短叹,当地人的话说就是嗨哩呼气,因此被父亲赵老白责骂,说大男人放屁都要丁当响赵老白眼里,放屁不响的人做人也不会响亮嗨哩呼气算什么?有话说,有屁放!
花大姐是女人,性格再直爽,也有细腻的地方,情感总耐人寻味。她喜欢赵永和豪爽略带霸气性格,同样喜欢多愁善感,甚至喜欢长吁短叹的赵永和,觉得那时候他更好接近,也更可爱。
“并村的信儿准吗?”她问。
“我在钱家听说,肚脐眼的一个远亲在警察局当警察,他进山开始普查村屯,人口数,透出话三江县很快就要并村。”
“和哥,依你看,咱村会不会并到别的村子去呀?”
赵永和从钱家回来,一路上都在想。赵家趟子村并到外村去,还是外村人并到本村来,他希望后者。当然,两种情况都不存在最好。村子还是那个村子,老邻旧居,一家知一家,和和睦睦。外村人并进来,或并到外村去,赵家趟子村像块玻璃给敲碎,再也无法亮堂地过日子。打猎回来,全村人还能聚在一起吃大锅煮肉吗?他说:“村子并出去并进来,都没过去好日子过。修的是人圈啊!”
人在圈里,如牲口拴在棚子里,没有自由。花大姐可以想像得到并村的非人环境的景象。
“打猎受不受影响?”
“恐怕打不成猎。”赵永和听传说集家并村后。人集中在人圈内限制外出,规定附近多少里地范围内不能去,即无禁作地带不能种庄稼和无人区,“不让外出打猎的面大(可能性)……”
“日本人这样折腾干啥呢?”
“抗联……”赵永和说到正题上,他说,“小妹,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跟你说说。”
“吴师傅屋里那个人?”
啊!赵永和惊讶。
“他是抗联?”
“是。”
花大姐磕去烟袋锅内的烟灰,重新装上一锅,问:“你们打猎怎么遇上他的呢?”
“他和受伤的抗联副小队长,原来藏在紫貂崖的山洞里,被打猎的发现,报告给日本宪兵、警察,抓捕他们俩时,副小队长被打死,他负伤逃出来,跑到营地找我们。”
“哪个猎帮这么缺德,出卖抗联。”
赵永和没立刻回答。
“那个猎帮炮头,和哥你认识?”
赵永和苦笑,不答。
花大姐幡然,说:“是他?”
“是,是他。”
花大姐和赵永和不用说出名字,都明白“他”指的是谁,她说:“他咋那样,人真难看透!”
“咱俩不说他,说说怎样妥善安排刘德海。”赵永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