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他们还能谈制造人的问题,今早天南星已经不能说话,嗓子眼儿像堵了棉花,声音沙哑而含混不清,他丧失了表达能力。借助手势大白梨破译出一些他要说的话,问:“你要回簸箕崴子?”
天南星用力眨下眼,表示对。
“回簸箕崴子干什么?”
天南星嘴唇抖动,手很不协调地配合,表述的结果等于没表述,她无法听懂他说什么,说:“大夫马上就到。”
天南星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滚落下来,她给他擦自己跟着落泪,场面令人心酸,到了诀别的时刻了吗?
程先生赶到,他大吃一惊,这还是活人吗?这种状态即使是铁人也烂掉啦。他摸了脉,检查一番走到外屋,大白梨跟上去,问:“大夫,怎么样?”
“准备后事吧!”程先生说救不了,人已经没救。
“大夫……”她恳求道。
“他过不去今晚。”程先生宣布胡子大柜死期,即使毫无医学知识的人也看到一个生命枯萎,天南星眼睛睁不开,口噗噗朝外吐气不是呼吸,也就是民间说的倒气状态。
“截下伤腿……”大白梨积极争取道。
“没有必要,留下吧。”程先生没说留下个全尸吧,再者说锯掉一条腿遭罪不说,也没意义,“人确实不行啦。”
孟老道一旁说:“程先生,一点招儿没有?”
“除非谁有起死回生术。”程先生说。
生死天注定,谁都想活,不是你想活就活得成。必须面对严酷的现实。
大白梨差人快马去簸箕崴子,叫大布衫子快过来处理大柜的后事。
一匹快马扬起雪尘疾驰而来,大布衫子心里咯噔一下,说:“大当家的不行啦!”
果然,报信的胡子人没下马,惊慌道:“三爷,大爷不中了,二爷让你马上过去。”
“我就去。”
大布衫子飞身上马,朝烽火台村孟家大院飞去,直接到后院,大白梨站在院子里,眼睛哭红,她说:“大哥走啦!”
大布衫子走进屋,天南星直挺挺炕上,他扑通跪在天南星头指(顶)
前,也没哭也没说什么,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问大白梨:“大当家最后没有信示(遗嘱)?”
“他……”大白梨说天南星咽气前已经说不出话来,“我能猜到,他想回簸箕崴子。”
“只这么一个要求。”
“我明白了,大当家的要求跟弟兄们在一起。”某种程度上说大布衫子比大白梨了解天南星,愿望跟死难的弟兄们同穴,“送大当家的走吧!二当家的,装老衣服准备没?”
“没有啊!”二柜大白梨说。
孟老道说:“我家有一套。”
今人听起来迷惑,寿衣这类东西有预备的吗?还真有。满族人丧葬风俗,人到了一定年纪,要在活的时候看好自己的墓地,生时最后一次权力吧!棺木也选好,可以是木板,也可做好棺材统称料子,放在仓房内用炕席盖着备用,寿装类的东西也可一并备下。孟家准备的东西为孟老道的傻叔叔,他的父亲有个傻弟弟,一辈子未娶无子嗣,老了养在孟家,侄儿为他养老送终是孟家的规矩。去年秋天傻叔叔突然不见了,四处找也没找到。为他备下的装老物品放着未动,将来无论他死在外边或者家里都用得上这些东西。
“你家谁?”水香问为谁预备的寿衣。
“我老叔。”孟老道讲是怎么回事,“不嫌的话,用吧。”
胡子通常哪里死哪里埋,不穿装老衣裳也不用棺材,东家是好心,大白梨也不忍心天南星那样寒酸卷着炕席走,派人去亮子里买寿装已经不赶趟,她和水香商量一下,同意用东家傻叔叔的装老衣裳。其实也没什么说道,都是那套千篇一律的东西,高低贵贱质地材料有所区别,东西都是一样。
“可以。”水香说。
拿来装老衣服,一个重要人物没到场。
“出黑的人不好找。”孟老道说,出黑,也称阴阳先生。在一个村屯总有人专门干这职业,烽火台有个叫王半仙的人,谁家死了人要请他。孟老道为什么说不好找呢?葬的是胡子,而且是大柜,让不让外人知道,必须由胡子决定,“他是外人。”
“外人不行。”大白梨考虑绺子安全,说,“我们自己……”
孟老道推测胡子肯定不用外人阴阳先生,自己来做。首先是穿装老衣裳,道理说在人临咽气前,最好是那时穿上,不然僵尸不好穿衣服。天南星咽气有一些时辰了,装老衣服总要穿上,能靠上去前的,在场的只水香、孟老道、大白梨,穿寿衣的活儿他们三人做。
“净一下身吧!”水香水说,丧葬风俗他比大白梨见的多懂得多,人去世走时不能带着尘土脏东西、罪恶等等走,要清洗干干净净走。
孟老道端来一盆清水。
“我来吧!”大白梨主动上前,擦洗亡者的身子,包括私处,她是他的女人擦洗没什么不妥。她抬南星伤腿时,惊人一幕出现,一张人皮掉下来右腿的皮,它像蛇脱的皮一样被她拽下来……
啊!三双惊惧目光三张愕然面孔,相信谁也没见过这样场面,一张人皮,准确说膝盖一下部分,她拿在手里是纸样的东西,融化了的血肉流了一炕……场面血腥省略不描述。
刚刚筑起的新坟刨开,空冢有了实质内容大柜的尸体。大布衫子主持了葬礼,仍然是那几句套话,词汇做了相应的改动,变成这样:江湖奔班,人老归天。大哥走了,兄弟来送你!